次日天还灰蒙,陶三之就已经换上旧衣服,背着小包袱走出韩家。
“娘,我去找大哥和三弟去了。你们照顾好自己,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明日就能回来。”陶三之轻声安慰,推掉崔婆子准备的大包吃食,只接过楚禾递上来的匕首。
“娘就交给你了,有事就去你大伯家喊人,颜面不值钱。”
楚禾点头,陶三之这才大跨步出了巷子。
“不用担心的,总归是在县里。我那几个姐妹都住在山沟里,也不知道她们情况咋样了,我几个兄弟几个已是没了......”马荞子抑住心中悲痛,带着哭声看向自家男人,随后认命地低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公婆和自家男人再有良心,此时也不会帮忙找寻。
娘家那些人啊,只能看命了。
林梅花也抹着眼泪,都是几个村子间相互通婚,她娘家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下午时分,门外传来叫门声,崔婆子欣喜迎了出去。
是陶楚杰。
想来找到人也没这么容易,崔婆子压下忧愁,笑着将孙子拉了进来。
“杰儿怎么就一个人过来了?外面这么乱,你也是个莽的。”嘴里不停念叨着,但手却紧紧拉着人不松。
“阿奶,我们都好,就是爷爷不放心您和小禾,让我过来帮忙照看。”陶楚杰扶着崔婆子,眼神只往屋里瞟。
“阿禾跟我住呢,应当是在锻......那个锻炼呢。”看得出孙子心不在焉,崔婆子便松开手,指着里屋笑着说。
陶楚杰却是踌躇着不敢往里屋走,其实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楚禾。只得低着头,蚊蝇出声,“小禾……她还好吗?”
“好着呢,把我这老婆子养得白白胖胖的。”崔婆子目光爱怜地看着她这孙儿,三房闹到如此地步,只苦了楚杰。
楚禾早就听到了来人声音,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汗喝水,忙完才掀开门帘。
迎头撞上,“小禾,我……我来看看你们,你们有什么缺的没?”好久没见妹妹,又想起爹娘的态度,陶楚杰不自在地结结巴巴。
“不缺,进来吧。”
坐定,崔婆子给吴婆子打了个眼神,吴婆子拉着韩安儿一起出了院子。
“我很好,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劝我和陶四恩他们和好如初这些话就没必要说了。”不想听陶楚杰说那些自己不愿意听的话,楚禾直截了当地说明白。
“我......我知道了。”咽下一路想好的那些话语,陶楚杰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认你,以后会像和阿奶相处般和你来往。兄长就不叫了,你也没必要拘谨,这些和你无关,没必要有压力,也无需自责。我忙去了,你随意。”
楚禾说完就走。
陶楚杰目瞪口呆,张着嘴一个字都来不及说,楚禾就跨过门槛没了影子。
摇头苦笑,是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下去吧,只要大家觉得好就行。
想着,心下郁气稍歇。
下午刘家汉子拉着驴车去远一点儿的地方找结实的木料和茅草,这天也没有彻底放晴,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大雨。安全起见,还是在院子里搭几间茅草屋,毕竟原来的房子被水泡了那么久,说塌就塌了。
孟平安家里早就搭好了草屋,房子周围也密密围上了一圈篱笆,闲下来了,就上韩家帮忙。
有了孟平安的加入,没有两天功夫,韩家和葛宅院里就各建起了两间茅草屋。
为了感谢孟家人,楚禾专门上门给了一袋糙米作答谢。
这两日流民消停了不少,因为县里的救济粮终于到了。
“这陈米可不比粮铺的精米差,咱们这县令是个好的。”吴婆子抓了把刚刚领来的救济粮,忍不住感叹。
“可别说了,那粮铺里的精米碎的不行不说,还都发黑了。”罗婆子总算是松了口气,连带着对刘芳丫都和蔼了很多。
虽说救济粮发放了,粥棚也每日午时开着,但镇上流民却越来越多。无处可去,不分白天黑夜地到处晃荡。
县丞在各个村子里连轴跑,忙的焦头烂额。搜救工作仍在继续,山洞里,各种旮旯里等着救援的人不少。
虽然镇上死的人一日比一日多。
之后两日,韩家院子里又搭起了两间屋子,不然陶三之带着人回来了也住不开。
非常时期,再说有阿禾在,吴婆子自然不会介意,只希望是些好相与的。
崔婆子一日比一日担忧,没事就站在巷口张望。
“阿奶,放宽心,陶叔他们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不忍崔婆子整日食欲不振,夜不能寐的模样。楚禾走到身侧,轻声安慰。
“我都是知道的,只是不见着人,我这心里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崔婆子勉强笑了笑,转过头又盯着远处看。
楚禾静静陪着。
县令大人并没有来,据说陪着钦差大人去了流川县,也就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钦差大人聚集众县令讨论灾情,商量对策,只交代县丞暂时抢险救灾。
见县令大人不在,镇上的官兵也没有多少,那些流民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巷子里的流民越来越多,隔壁宅子还是被抢了。一院子人哭天抢地,怒骂声,求饶声,痛哭声传来。
楚禾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她没地儿管,也管不着,不久之后会更惨,反正都是要死的。
楚禾不在意,因为这些人里没有她在乎的人。
又是一日,刘天喜上街一趟还是空手而回,看得到的野菜也越来越少。晚上哭嚎声,打斗声却一阵接着一阵。
每个人都无法安然入睡。刘天宝拿着镰刀和锄头直接站在韩家檐下,戒备地盯着院墙和大门,一有动静就招呼。
而崔婆子几人都待在一个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只紧张地听着周遭的叫喊声。
过了很久很久,外面哭叫声才渐停,只有更弱的叫骂声传来。
县丞大人来了镇上,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霸占房屋,但抢粮食银钱还是可行的。反正县丞也就只带了那么些人,天那么黑,流民那么多,谁知道是谁抢的呢?
“也不知道你大伯家咋样,住的那几人能不能守住粮食?已经四日了,按理来说他们也该回来了。”崔婆子愈发忐忑焦急,几天时间,嘴上冒出好几个燎泡。
“老姐姐莫要急,我看三之小子是个机灵的,即使没有找到人,但自保绝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吴婆子拍了拍崔婆子的手背,也为人母亲,她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