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阖州镇昌府来了人。
据说是礼部主事,正六品的大官。
本来是要运侄子棺椁回祖宅的,眼下又得捎上他那不怎么重要的弟妹。
胡大桂眼下穷得只剩下空宅子了,不,房契地契全都被人顺走了,他现在就是个穷光蛋。
本来还想着过段时间再狠狠搜刮一番,但齐家人来得快。加上冯县令那事儿在整个县里闹得沸沸扬扬,他只能先低调做人。
可贵人不能怠慢,胡大桂求爷爷告奶奶,威逼利诱,动用毕生才能才说动全镇的乡绅富户出资赠物,这才体面给贵人办了接风宴。
“大人当心!咱们乡下就是树多路窄,您受累了!”
“大人可要休息休息,小人给您倒杯热茶?”
“去去去!再看剜了你的眼睛!”
日出时分,荨子湾村众正在地里忙活。远远就看见一堆人围着一顶轿子慢悠悠进了村子,从河边小路上晃荡而来。
“胡大桂?他咋还活着?”
“那不是曹员外和赵地主吗?那轿子里是啥人,竟然让这些肥头鬼一个个上赶着巴结?”
“我的娘嘞,轿子旁边的那人莫不是县里的杜大善人?怎么连他老人家也跟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眼看着轿子越来越近。
“欸!我问你们,你们村长何在?”一个手握佩刀,护卫打扮的男人冷声朝边上村民问话。
“唔唔唔......唔唔!”刘天喜见这人好巧不巧地冲自己问话,他还不知道这些人底细呢,急中生智只能装哑巴。
“真晦气,你说!”男人又朝刘铁头的爹刘天旺扬了扬下巴。
“砰!”刘天旺白眼一翻,直接晕倒。
“他娘的!你们耍我是吧?”这人恼羞成怒,立马抽刀,气势汹汹地举刀而来。
“哎呀!十五兄弟莫要动怒,他们就是一群没见识的刁民,何必和他们计较。我知道村长家,我这就让人喊来。”
就在两边皆蓄势待发之际,胡大桂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嘴里大喊着冲上前将刀拦了下来。
见齐十五不悦地看着自己,胡大桂立马赔笑,小心翼翼上前擦拭掉齐十五身上的泥土,边走边回头将人引向前。
“哼!”齐十五嫌弃地避让开,不耐烦地跟上。
“马屁精,瞧他那样。”
“行了,好歹大家没出事,赶紧回家去吧,管好自家娃,别冲撞了贵人。”村长爹刘回信让众人放下手中紧握的锄头,早在那齐十五开口时他就让孙子回家报信,让儿子去儿媳娘家躲一阵。
楚禾又翻了几下土,这才被陶三之赶着回了家。
关上门,一家子站在院子里听村里动静。
“齐家那俩死了也要祸祸人,爹,您说他们会不会迁怒咱们村子?”陶三之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啥动静,索性靠着门坐在地上,仰头问陶老汉。
“难说,就看齐家来人是怎么想的了。如果他们一个劲儿认定凶手在咱们村的话,那咱们荨子湾怕是难逃一劫。”
“哎呀,这可怎么办,活着害人,死了害全村人。真是造孽哟,当初怎么就到咱们村了!”徐翠珍一听急的团团转,脑子里想了无数躲藏法子,最终还是被一一否决。
民怎么和官斗啊,他们想让人死,跑到哪里都活不了。
“想这么多作甚?就算他们想让咱们死,也不能明晃晃屠村,怎么都得有个由头。再者胡大桂不会让这事儿发生的,别看他贪财的紧,但从来没有闹出过人命来。”
陶雅雯姐弟回了家就跑到崔婆子跟前抢着说,三两句后崔婆子对村里发生的事就知道了个大概。
推开还在叽叽喳喳的二人,崔婆子从厨房走出,不疾不徐地开口。
“娘说的对!赶紧开饭吧,我要饿死了!”陶三之翻身坐起,安抚地拉过媳妇的手,两人拉着手率先冲进厨房。
崔婆子无奈失笑。
杨花花羡慕地看着,回头默默看向陶四恩。陶四恩自然是反应过来了,忙大步跑过去,杨花花这才眉目舒展。
齐家那边,下人禀报齐宅到了,被晃得昏昏欲睡的齐家庶出三老爷齐钧梧这才睁眼。
这老五媳妇也不知怎么想的,带着人藏这么远,害得自己大老远跑到这鬼地方。
女人死了就死了,反正也不得宠,就是怕六小姐回头问起亲娘和兄弟不好交代。
随便转转走个过场得了,那丰宁县令刚死,家里怕是有大笔钱财,得赶紧去一趟,免得被不长眼的抢到前头。
虽说最后还是会落自己手里,但他可懒得在这破地方久待。
“听说我这弟妹这两年置办了不少田产?可怜我那侄子啊,田契何在?老五远在府城,我这个做兄长的只好帮忙清点归置。”
原本还对这趟苦差多有怨言,但看到修建的还算过眼的宅院,又记起出发前儿子让人递来的消息,齐钧梧收了先前的嗤之以鼻。
不管如何,蚊子腿也是肉,自己也算多了一处进项不是?
思及此,齐钧梧随手招来一个跪地哀丧的下人,“你家主子的田契房契可有找到?现下由谁保管?”
小厮眼睛揉得红肿,听到贵人喊自己忙起身。可累死自己了,这银钱可真不好赚。昨夜连夜跑到此处,跪到现在不说,就是连眼泪都挤不出一滴了。
看到这奴才只顾得起身跺脚揉腿,丝毫没将自己放进眼里,齐钧梧竖眉,当即就要发落这没规矩的恶仆。
“大人,我问过了,院中这些人都是胡大桂,就是那个镇长找来帮忙的。原本的下人都......都跑了。”齐十五慌张从远处跑来,心里七上八下的极其不安稳。
“跑了!岂有此理!竟有此等事?你还不让那镇长派人将人捉拿回来!”
“大人......五夫人保管的地契不见了,那些下人抢了自己的卖身契没了影踪,所以......”
“没了!?怎么回事?”齐钧梧只听见地契没了,声音忍不住拔高,连声问道。
“您,您进去一瞧就知道了。”齐十五咽了口唾沫,不停往身后回看,话语支吾。
齐钧梧按下心中的不悦,狐疑往院内看了一眼。
齐宅大门大开,偌大的院子摆放着数具棺木,是乡绅赞助的。
齐十五双手奉上备下帕子,齐钧梧捂嘴小心迈过门槛。
只一眼,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觉得院子这么不对劲了。
空,实在是太空了。院子里不见盆景,连廊下的水缸,石桌石凳也消失不见,只剩满地杂乱。
齐钧梧两三步跑进主屋,看清后总算是死了心,看来那歹人连此处都没有放过。
到底是什么人有这等神通?两次作案竟无一人看到,齐钧梧头皮发麻,只觉这院子莫名森寒。
也不再过问,急忙挥手,一众侍从这才缓缓打开中央的两口棺材。
过了许久,齐钧梧这才探着脑袋飞快朝里瞧了一眼,然后华丽丽地蹲到一旁干呕。
那是齐乘鹏的棺材。齐乘鹏脑袋被穿碎,再怎么收敛,额头中央的大窟窿还是没法修补。
“回!那村长怎么还没来?”待胃里好受些,齐钧梧搭着伸到眼前的手臂站起来,扭头直接往院外走。
又忍不住回身往身后看去,总觉得有东西跟着他。
“回大人的话,荨子湾村长不在,说是陪媳妇找大夫去了,今早刚出门,怕得一两日才能回来。”
“这般巧?莫不是在哄我?”
“那刘天德经常四处寻医是实情,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糊弄大人您啊。”胡大桂候在大门口侧着耳朵偷听,见这齐钧梧另派了小厮去村里查探,当下慌忙跳出来插话。
“哼!回镇上,明日一大早就走。可怜我那侄儿年纪轻轻就横遭不测,定是这附近有匪徒作患,谋财害命才使弟妹枉死,待我回府城上禀后立马派人剿灭。”
齐钧梧连正眼都没赏胡大桂一个,对那些个乡绅富户也没了心思。看了眼阴风阵阵的院子,打了个哆嗦后快速钻进轿子,催促手下赶紧出发。
一群人就这么扬长而来,夹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