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流民如同蚂蚁一般叠堆叠散向各处,街上烧杀抢掠不绝,惨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见人就打就杀,见屋舍就破门而入。打砸强拆,抢完东西就放火,然后寻下一处。
而粮铺则彻底沦陷。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掌柜连同伙计被数人抓着头发丢出铺外。想冲进去阻止,可四肢瘫软,连抬头都艰难。
眼睁睁看着流民在粮食堆里疯抢,粮食瞬间一扫而光。可这些怎能满足饥肠辘辘的灾民,有人便强行砸开带锁的厚木双层后院大门。
“都是我的!有救了!终于有吃的了!”
不多时,就有人扛着麻袋跑出。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只嘴里不停重复着,面容因极度兴奋而有些扭曲。
“我的粮!恶民!”
“给我放下!一群贱民!”
随着越来越多的流民闯进后院,大掌柜急火攻心。费力挪动肥胖的身躯,一点点爬向狼藉一片的铺子。
这是他的全部身家啊!是他的心血!他还没发财呢!
骂声未起,又一大波流民闻声而来。一脚又一脚,粮铺成了无主之地。
抢到粮的人还未来得及激动,刚迈出几步便听得布料撕破声。
想要护住袋子,可转身功夫,方才鼓鼓囊囊的粮袋急速瘪下去。手中只剩麻袋碎片,然后连破布都被抢走。
大股杂粮洒落,有人光着身体用衣服去兜。而更多的人则是趴在地上,展臂连粮带土地划拨。
如同刚放出笼的鸡鸭,争抢着跑到食料堆上啄食。
有人弯着腰顺着墙壁偷摸离开,有人抖着手捏起一嘬带砂麦麸直接塞进嘴里大嚼。更多的人则再次挑选目标,再怎样都要抢回来,总能抢到一点。
一番抢赃过后终于大获而归,兴冲冲转身,然后笑容消失殆尽。
妻儿呢?村子里的人呢?
还有这气味儿和灼烧感,以及不远处如遭酷刑的绝望哭嚎。
血液涌上脑穴,烟灰扬洒,铺天大火随风高涨。可各个角落都是奔蹿和撕打的人和遍地尸首,那个是亲人呢?
谩骂声顿歇,尖叫声不绝于耳,最后演变为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悲鸣。
“再跑快些,和这些人拉开距离!”
陶三之用力抽打骡子,打杀远去,可有不少人携儿带女地跟在身后,还有不少车马。
这些人幸运地能险险撤离,其实也并不安全,因为有几伙不死心的流民也紧追不舍。
“宽哥!快跟上!”
马雷跟着车跑,护着车里的几个娃子。未闻大哥声音,不放心地往后看,这才发现陆宽却越来越落后。
陆宽不停回首,面露难色,脚步也渐缓。纠结再三,还是过不了心中这关。
“你们先走,我得去救她!”
拿起木棒,陆宽朝已然接近城门口的众人大喊,随后毅然转身。
“宽子?唉!你……”
“宽哥,一人危险,你等我!”
有人担心,可劝阻的话却是说不出口。只有马雷,想都没想,将包袱塞给身旁人,大步往回跑。
“那是?烟雾?”
车马急停,还未商量眼下情形,陶五涌突然指着一处大喊。
她坐在稍高一些的板车上,闻到不同寻常的气味后便四处查找。只是略微起身,便瞧见了几处逐渐升腾的黑烟。
如果只是零散小火倒不会这般大惊小怪,可浓烟四起,几息之间就有冲天之势。
“糟了!”郭相言大惊,忙攀上车框。果不其然,橘红的火焰在天盖样的黑雾中依稀可见,且越来越艳。
“你们城门附近休整!”时间紧迫,寥寥一句话,陆宽扭头就跑。
“你们先出城!寻一处安全地方,我去帮宽子!”简单交代妻儿,宋大飞丢下负重,紧跟马雷。
只瞧了一眼媳妇儿,覃远松便带着二弟覃远端脱离人群。
“拿着!”余夫人有大义,陶三之走不开,只能拿起手边的几把大刀抛给几人。“我们城外汇合!”
“等下!”自显露身手后就一直安静赶路的楚禾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是连跑出老远的陆宽都停了脚。
“阿禾姑娘,余夫人不比他人,她不能这样死。”以为楚禾要阻止,覃远松忍着胆颤,硬着头皮解释。
陶三之摇头,还未替楚禾说话,就听得车上咣当作响。
剩了半缸水的大缸打转儿溜到车边缘,刺啦一声,撕成几块的布料就浸泡其中。楚禾不语,只指了指水瓢。
陶雅雯眨了几下眼睛,麻溜捡起来,舀上水就往几人身上泼。见楚禾没有制止,泼得越发卖力。
“这......多谢!”覃远松瞬间就明白过来,道谢之后连忙捞起湿哒哒的布块。
陆宽跑过来接过水瓢,舀了满瓢水从头浇下,剩余几人有样学样。
浓烟翻涌,向天空攀爬,火光所到之处,茅草杆发出噼里啪啦的暴响。火星溅落,转眼间新的火簇蹿起,微风托送一枚枚燃烧的火苗,飞起四散于周边建筑。
火光从县城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夫人您一定要坚持住啊,卫海姐姐和小姐在城外等着您呢。”身侧流民尖叫着奔走逃命,小小的门框拥挤不堪,一众丫鬟护卫抱着余绯柔来到墙下。
地面开始滚烫,热浪扑面而来,头发的烧焦味儿清晰可闻。所有人毫不犹豫趴在地上,搭起一架人梯,“快走!带夫人走!咳咳!”
没有推让,能逃出一人是一人,夫人定要安然活着!
舒轲和舒阑踩着肉梯率先爬上墙顶,没有急着跳出院外,而是俯身趴在炙热的墙面。
墙下众人默契地将昏迷不醒的人一点一点举起,直到夫人被安然接住,终于一个个力竭倒地。
而火舌,已经顺着衣服爬上了头发。
“宽哥!咳咳咳......火势太大,我们怎么进去啊?”
狂奔而来,可茅草县衙完全化为火海。火焰高涨,临近大片摊铺转瞬之间就被吞噬殆尽。
到处都是惨叫声,无数人在地上打滚哀嚎。一个个火人在街上奔走,好些人姿势怪异地趴在地上,任熊熊烈火焚烧也不发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