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德僵硬地转过头,心如死灰地在那乱成一锅粥的人堆里找到了人。
看着骑在夏婆子脖子上,拽着身下嗷嗷叫的人头发使劲往后倒的媳妇,刘天德觉得自己被骗婚了。
自己一向温柔贤惠,将孩子管教得乖巧懂事的妻子呢?
孩子?孩子!
刘天德不敢想那个可怕的猜想,嘴唇上下颤动,木偶人一般僵直地转到更混乱的一边。
啊!啊!啊!啊!
那披头散发和人滚在地上,四肢乱舞的姑娘是他乖巧可爱的女儿吗?双手握着棍子怪叫着跳起脚在空中劈叉的几个小子好像是他侄子?
还有,是不是他眼睛被气花了?那嘴里咿呀,闭着眼睛抡着棍子和空气转圈圈的小团子是他那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外甥吗?
“停下!停下!”刘天德一时不知道跑向哪边去拉架,急得抓耳挠腮之际,他又听见了什么!
“姥爷,我帮你写!”之见趁着人群混乱,李家那幼子李明安捧着纸笔跑到了陶金牛身边。
这小子!他娘的!
再看看楚禾,竟然局外人一般点头晃脑看热闹!
心中不安剧增,这女娃肯定在憋大的!不然倚她性子,早在夏婆子和王锁赖指手画脚时就出手了。
老天爷啊!
唉,算了,他不管陶家这破事儿了,还是将村里人搞定了再说。
他脑袋晕晕,嗓子喊哑了也没人听,打斗局势更是一边倒。
那王锁赖身上一条一条的,脸上都是抓挠印和手掌印,现在正被人从地上挖出来练拳头呢。
这帮娘们儿下手没个轻重,可别出了人命!
刘天德跌跌撞撞地就近抄起一个铁锅,夺过还在转圈圈外甥手里的棍子,用力十成的劲儿敲得铁锅砰砰作响。
这招果然有效,清脆的砰砰声响起,这些时日每天被破锅支配的恐慌回归,激战中的人理智回归。
“啊啊啊啊!”见自己手里被扯断的带血头发,那些动手的妇人比地上不知死活的受害人更像受害人。
见这些婆娘停手了,刘天德忙带着汉子将自我震惊的妇人拉了出来,又忙不停地跑到还闷头揍人的娃子那边。
刘天德忙的团团转,陶家这边倒是风波不断。
“明安!”李明启欲夺过纸笔,楚禾再不堪那也是陶家家事,他们外人瞎掺和作甚。
“啪!”
“有你说话的份儿?老二,你再不管教好儿子,你就带着他回你李家去!”崔婆子给了李明安一耳刮,冲着陶二水毫不客气地说道。
“姥姥!你干嘛又打我?”
“娘,明安他也是好心,爹做的也没错啊,你看看因为她一人,村子都乱成什么样了!”陶二水轻轻查看儿子的脸,语带埋怨委屈大吼。
她娘是真的被楚禾灌了迷魂汤了,抛儿弃孙地一心向着楚禾,连自己外孙都舍得打。
“好外孙儿,快过来,姥爷念,你仔细写。今儿个我做定这个恶人,只有除了恶瘤,咱们陶家和亲戚才能安好。”陶老汉无视崔婆子,欣慰地朝外孙招手。
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个淘气的外孙竟是最顶事的。
“嗯!”李明安推开娘,捡起纸笔快步跑到陶老汉身边,得意地看了眼崔婆子。
又小心地偷看了眼悠闲坐在一旁托腮看着荨子湾混乱局面的楚禾。
在楚禾要看过来之际忙转头,一脸乖巧地抬头看陶老汉。
“阿爷!这事阿禾没有错,是爹娘逼迫我过来要猪肉的。我也没帮上阿禾什么忙,哪有什么报酬可要,更何况我做什么都是自愿的。还望爷爷不要偏听偏信,一时冲动而悔恨终身啊!”
眼看断亲书写了一行又一行,陶楚杰推开眼前人群,扑到陶金牛面前,跪着请求。
不复往日清俊儒雅,少年头发枯黄凌乱,眼眶深凹,皮包骨的脸上挂满泪水。
陶楚杰见陶老汉依旧无动于衷,膝行上前抢过写了一半的断亲书,抓在手里揉成一团。
“爷爷,不要写了,你们为何就容不下阿禾呢?”陶楚杰环视陶家众人,一意孤行的爷爷,被大伯娘拼命阻拦的大伯和堂哥,拉着表兄躲得远远的大姑姑,被姑父拉着不让开口的小姑。
以及躲在爷爷身后面露憎恶死死盯着自己的爹娘。
他知道,事情到这一步,他说出讨肉真相已然于事无补。爹娘也明白这一点,因此连出来和自己对峙都不曾。
他果然无用至极,优柔寡断是他,懦弱窝囊是他。
“你不看着你娘,在这儿胡闹作甚?”陶老汉头也未抬,随意答话,根本没有将陶楚杰放在眼里。
崔婆子连连后退,步子不稳地半倒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那两人一说一写。
楚禾眸子一凛,快步上前将人拉进怀里,却也没有开口。
这火还没旺,戏也正精彩。
“娘,没用了,爹这是铁了心了,他断不会让大哥染上半点污名的。”陶三之冲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崔婆子,面露悲凉。
他什么都懂,之前就是太懂了才那般浑噩顽劣。
在爹心里,只有大哥撑得起陶家门楣,只有大哥才是好儿子。
换句话说,让他有面子,长风光的才是有用的儿子。
李明安吹干墨迹,将纸张递给陶老汉。陶老汉拿过去也没看,缓慢笨拙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写完让外孙将断亲书拿给楚禾。
“既然要写,那就一并写份分家文书吧,我二房想分出去。”陶三之紧握徐翠珍的手,见妻子眼里并无反对之意便放下心来,跪在地上磕头。
“你,你这个不孝子,反了你了,我还没死呢!”陶老汉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气得是手抖啊抖,一副中风样子。
“父母在,不分家,老三你也跟着胡闹!”陶柏宣斥责道,他这个弟弟惯是爱惹事嫌事情不够大,也不看看现在什么状况。
“不分家也好,那就给我一纸休书吧。我老婆子德行有亏,虽是生育了五个孩子,但只生不教。
除了三之,其余四个冷心冷肺,自私无情,休了我你们正好和美过日子。三之就赡养我这个年老无用的老婆子,这点情面你陶金牛总不会不给吧?”
“崔氏,你......”
“娘!”
“娘!”
陶柏宣和陶二水,陶五涌惶恐地跪在地上,柳氏和其余人也一并跟着跪地。
“娘,您这般说让儿子无地自容啊,是儿子不孝,请娘收回成念。”陶柏宣含泪,被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抵在地上,急声请求。
“娘......”陶二水喏喏,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是被迁怒而已,娘糊涂了,但此时劝说娘打消念头最要紧。
“是女儿不孝,我自私胆小,只顾着丈夫女儿,疏忽了娘。我知道阿禾是个好孩子,虽然沉默寡言,但一路上对女儿一家多有照拂。
是我怕惹得爹生气......娘,我错了,您不能不要女儿啊!”
郭相言手一松,陶五涌撞开人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跪在崔婆子脚下,后悔自责地哀声痛哭。
“姥姥!我要姥姥!”郭姎儿呜哇出声,挣扎着要崔婆子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