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和厨房斜倒在水里,楚禾从塌成一堆的书房上拆下几根木椽,扔给刘天喜劈了当柴烧。
看见楚禾就要走,刘回逵忙喊住人。
“小禾,我们家穷,留了二两傍身,这三两银子你收下。荨子湾没了,这雨也不知道几时才停,我们这一大家子怕是要打扰你一段时日。这些银钱小禾你暂且收下,等以后有了余钱爷爷再补上。”
没有半点犹豫,楚禾接过收下:“好。”
见楚禾接了,刘回逵这才安了心。
过了很久晚饭才熟,一个锅里煮着粗粮菜粥,另一个锅里慢熬着驱寒草药。
碗筷自是不够的,但屋后有现成的竹子,随便砍上几节,竹筒和筷子就有了。
每人一碗稀饭,虽吃不饱,但却极大抚慰了劫后余生的惊吓和迷茫。
正堂,刘回逵躺在最宽的桌子上歇息,陶三之和刘氏俩兄弟拣干处拼着桌子板凳,铺上褥子对付一晚,等明日找几块儿木板做个床板。
厢房里,除了崔婆子平躺,其余人都是靠着床柱拢腿坐着入睡。
林梅花哄着不停惊恐大喊说梦话的两个儿子,两位老人发着汗不停咳嗽,楚禾和马荞子一同守在一旁。
夜渐渐深了,崔婆子和罗婆子终于昏昏睡去。奔波劳碌一天,所有人暂时放下担忧,不安入梦。
楚禾也有点乏,但始终留神关注着周围,浅浅入眠。
夜晚很快过去,今日和昨日也并无区别,一样的瓢泼大雨。
正堂里的几人掀开蒙头盖着的油布陆续起床,盆子的水早已换了一盆。罗婆子精神大好,一早起来就生火煮汤,几个汉子依旧是疏水晾柴。
刘回逵盯着雨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碗里的几粒米,楚禾皱眉:“不必这样省粮,先将身子养好再说,米粮家里还有些。”
罗婆子迟疑了好久,但还是应下了。
为了避雨,他们从家里只带了两袋粮到窑洞,撑了近一个月,现在所剩无几。虽然给了银子,但还是不好意思多吃小禾家的粮食。
饭后,吴婆子牵着韩安儿过来了,见到这么多人还惊讶了一瞬。
楚禾简单解释了下,着重给两位奶奶介绍了彼此。
崔婆子和吴婆子都是良善大方之人,不用楚禾中间沟通,二人就拉起手老姐姐妹妹的喊上了。
气氛正好,三个婆子闲聊着,芳丫和楚禾牵着韩安儿坐上门板,划到凉亭边上看雨。
凉亭一侧漏了个大洞,雨水灌了进来,地面上的水聚成了小河,从栏杆中间的空隙流出,汇入院中水流。
“这亭子快要塌了。”韩安儿盯着顶棚,不安道。
“是啊,塌了可恐怖了,你怕不怕?”芳丫故作恐慌逗韩安儿。
“不怕!有阿禾姐姐在呢!”头一扬,小胸脯一挺,韩安儿颇为自豪。
“好,你阿禾姐姐天下无敌!”
“那可不,阿禾姐姐无所不能!”
“瞧把你能的~”
院中的玩笑声惹得刘家俩孙子不住地探头张望。孙儿脸上总算有了孩童该有的神色,见状刘回逵忙问:“有佐和有佑也要去玩吗?”
两个男孩是双生子,不满六岁。怯怯的,也不说话,只吮着指头点头。
“那就让你爹抱你们去找姐姐,好不好?”刘回逵心疼地抚摸孙子发顶,暗自叹息。
这俩孩子本来就话少,昨日那么一吓,怕是要出问题。
忙碌的刘天喜抽空过来,将儿子盖在蓑衣下,一手一个抱起冲进雨里,放到凉亭里后对楚禾笑了笑,便又扛着锄头出了门。
韩安儿倒是不怕生,直接开口询问名字。可能同龄孩子间就是有莫名亲近感,三个小孩子也慢慢玩在一起。
晚上几个婆子闲聊时,楚禾才知道镇子后面的几处山头塌了大半,昨晚天黑众人没有注意。
“你们是不知道,听说有好些人砸门翻墙霸占了镇上的空宅子,还时不时地骚扰讨粮,但现在哪家还有闲粮啊?”吴婆子摇着头苦笑。“多亏你孟叔一天到晚地在几家门前转悠,不然咱们房子早早就被人给抢了。”
“待会儿我去谢谢孟叔。”
虽说孟平安护着葛宅是借了吴奶奶的光,但楚禾得利是实打实的。
“这是应该的,记得带点东西去。”崔婆子欣慰地看着楚禾,怕楚禾不谙世事还小声提点。
“遭天谴的没命玩意啊,这让人怎么活啊!”罗婆子咬掉线头,抖了抖手上半干的衣服,气得直咒骂。
几个汉子没有搭话,默契地出了屋子,坐在屋檐下盯着墙头院门。
第三日,陶三之实在担忧媳妇孩子,冒雨去了趟麻橦巷。早上去晚上归,来时还提了一袋陈米。
“粮价各涨了五文,你大伯让大家赶紧多囤点粮食,说是雨停粮价怕是会涨更多。”
转头又诚恳劝说刘回逵:“刘叔,你们也趁早多买点杂粮,价高不可怕,就怕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今日他塞了粮铺伙计一把铜板,这才探听到过几日镇上几大粮商就要囤粮限卖,准备趁机大赚一笔。
刘回逵稍一思索便想通其中厉害:“可行,这事得抓紧,明日一早天喜你去粮铺看看,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妇人们忧心如焚,三之的言下之意她们明白。粮价又涨了,这些年一有小灾物价就乱了,看来这次也是一样。
又是一日,老天爷更加狂怒。
黑云翻滚,电闪雷鸣,狂风怒号,暴雨如注。
仿佛是要把积攒几年的雨水一股脑都倒完,中午时分天就完全黑透,只有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开黑幕,带来短暂光亮。
整个世界好像都沸腾起来了,时不时有震动感传来,轰鸣声一整天就没停过,谁也不知道是雷声雨声还是山崩声。
闪电霹雳,拖着尾巴划下,伴随着火光降入人间。只一下午,楚禾就看见了远处三处迎雨而起的天火。
男人们挽着裤腿赤脚站在水中,拿着木盆不停往外泼水,感觉身上冷了就停下,好些了再继续。除了吃饭就没有闲下来,连晚上睡觉也是轮流着来。
天水倒倾,风云怒号,泼天暴雨蒙头倒了一天后总算是停了。天上的云也慢慢四散开来,亮光隐隐从云层射出。
原本成群外出躲雨的人也蹒跚而回,不过离时数众,归来三五,无一不身染寒疾。
镇上还有几处房屋坚挺,不过院内寂静无声,只有几具尸体顺着水流漂出。各家各户,院里院外爆发出阵阵痛哭声,幸运活下来的人警惕地打开家门,拖着干瘦的身体做贼似的凫水上街采买。
菜园子里的果蔬吃得一干二净,饿的实在捱不住了,不管男女老少,只留几人看家,其余人都到周围林子里捡野菜。再也没有八卦闲聊之心,每个人面黄肌瘦又愁云惨淡。
这一去才知道,野菜都被镇上无处可去的人挖的差不多了,还未成熟的果子连树枝都被人折下带走了。
这些平日里没怎么挨饿的镇上人只得在泥里抢吃的,那被泥水冲到坑里的野菜,洗一洗也能吃。
凉亭彻底塌了,顶部木板被水流吹得不知所踪。院子里的水暴涨几分,积水淹过了床铺。前夜起,屋里就没了立足之处,还是楚禾拿出几只浴桶出来对付着睡觉。
刘回逵惴惴不安,屋子这般漏水,连墙体都薄了几分。可楚禾一脸淡定,连崔婆子也仿若视同不见,刘回逵只能认命看运气。
还好他们运势还成。
雨停了,所有人用水桶舀着院子里的水一趟趟往巷子外的土埂子下倒。远处有处水旋不停吸进周围的水和杂物,没人敢靠近。
刘天喜想上街买粮食,可举目都是齐腰的积水,稍有不慎就会踩空,只好先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