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片刻,雨势依旧,闪电叱咤,雷声轰隆。
女人们开始担心还未归家的丈夫,披着蓑衣在门口不停张望,不时还和对门或隔壁也在等人归的妇人大声交谈几句。
凉亭是挡不住雨的,楚禾坐在书房案旁,隔窗看着这来势迅猛的夏雨。
噼啪声极响,天地间除了雨声好似别无他声,荷叶被雨打得上下扇动,叶上水珠滚了又滚。树叶和花瓣在地面水中栽倒又浮起,打着转儿飘零。
水渐渐漫上台阶,狂风卷了不少东西飞进院子,连劲雨都压不住,水面上都是断折的绿枝。楚禾不得不披着油布打着油纸伞去疏通被堵住的排水口。
油纸伞被打得噼啪作响,几根伞骨松动断裂,油纸凹陷进了大块。即使楚禾足够小心,躬身放低伞身,但不到半晌,伞盖整个直接翻过,继而破裂散落在水面。
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来,一瞬间连发根都完全湿透。将身上的油布拉到头顶,楚禾急忙跑进屋内。
楚禾的心情算得上糟糕,吃了点东西,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雨停。睡是无法入睡的,即使没有炸雷和霹雳,那被狂风吹得砰砰作响的门窗也让人心跟着惊跳。
很可惜,这雨到第二天下午也没有停。
黑云沉沉,直压头顶,天更黑了。白天也是一片昏暗,只有密集的闪电才带来片刻光亮。凉棚和厨房半泡在雨水中,还好楚禾提前收了东西。
院中水位只高不低,两处排水口已经起不了多少作用,积水靠五寸高的松木门槛挡着才没有进屋。就是房顶边缘有雨水渗出,不过漏的不厉害。
第三日未时,这场急雨终于停了,
“阿禾,阿禾!家里还好吗?我看有几户人背着家当去山上避难了,你看咱们要不要也收拾收拾?”吴婆子背着韩安儿,扶着墙蹚水过来,隔着门急声询问。
楚禾开门将人迎了进来,“还好,他们打算去哪里的山避雨?”
“还不是附近的毛桐山,野猫岭子。下了雨路难走,就是想去远处高一点的山,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到。”
“云没散,反倒刮起了东风,这雨还得下,镇子周边的山也不安全。”楚禾看着头顶纹丝未动的乌云团,摇着头否决。
“唉,那就听你的,咱不走!希望别再下了,稻田要遭殃了,还好麦子都收割大半了,不然就霉在地里了。”
这个时代,作物都是一年一季,没有冬小麦和春小麦之分,没有早稻中稻晚稻之分。
田农本本分分地劳作,用祖祖辈辈传下来经验种植,轮作换茬。偶尔发现的新法子技术也都传家般藏着掖着。
六月,各种作物要么都在地里,要么还没播种。一旦有灾,农户们面临的只能是颗粒无收。
“人活着就好。”楚禾喃喃,也不知道崔奶奶那边情况如何。
“那阿禾晚上你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吧,多少有个照应。”吴婆子提着裤腿站在院口,现在屋里屋外怕是一个样。
阿禾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宅子,平日里做生意又赚了不少银子。以往倒安然无事,但万一这雨没完没了地下下去,人心难测,就说不定了。
“……成。”楚禾倒不在意,这是这一老一小……
“好好好!”见楚禾答应了,吴婆子这才眉头松下,将孙子留下,顺手将驴车也拉到自家。
葛宅院中更是乱的不成样子,还不知道雨会不会接着下。楚禾扫出房内淤水,将堵塞的沟渠清理出来,让院子里的积水缓慢排着。
“阿禾你怎么拿这么多这么多油布过来,你也不怕惹眼。”看着这一大捆油布,吴婆子嗔了楚禾一眼,这左邻右舍的几个婆子眼皮子浅,脸皮子又厚,看到了说不得上门借。
“没事的,还得麻烦您这几日帮忙用油布缝制几件长衣出来。”
蓑衣虽好,就是太笨重了,楚禾只能拜托吴婆子,看能不能试着做出雨衣来。
“用油布缝制?这我倒不曾听说过,不过我见过有人披着油布遮雨。”吴婆子一脸新奇,接过油布展开轻轻摩挲,手中的油布柔软轻薄,是绸子油布,不是寻常的棉布油布。
“好,待会儿我找纸画个大概样子来,您不用怕做坏了浪费油布,我那儿还有些。”
“行,咱们先吃饭,吃了饭再说。”吴婆子小心收拢好,洗了手就去厨房做菜,闲在家里没事,她就热衷于喂孩子。
“吴奶奶,今日做顿好的吧。”楚禾提着几只鸡鸭和一小袋白面走进厨房,得赶紧把这些鸡鸭吃掉,不然迟早也是被淹死的命。
“行,你要吃什么咱就做!”楚禾好不容易主动开口,吴婆子自是满口应下。
“炖个汤,炒个肉就好了。”
“红烧肉!”韩安儿一听有肉吃立马点菜。
“那要用猪肉。”
“那蘑菇炖小鸡!”
“这个可以有。”
“还有荷叶鸡,清蒸鸡,卤煮咸鸭,烧子鸭......”
“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就做起梦来了?”
“哎呀,想想嘛~”
这边气氛其乐融融,陶家那边愁容满面。
“刚刚去田里转了转,全村的稻子都被砸倒在地。淹了的好歹还留了苗,但大部分都被冲出田埂,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这可咋办?”陶老汉膝盖以下的裤管都是淤泥,颓废地坐在门槛上,眉头拧成一团,显得皱纹更深几分。
“今年算是要饿肚子了,稻子都分穗子了,白忙活一场。”陶四恩心里最难过,家里这几亩田他出力最多,自己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他痛恨老天爷。
“现下怎么过还难说呢,家里房子到处都是窟窿,再来这么一场我们就只能住山洞去了。”徐翠珍烦躁的很,这三日谁都睡不好,全家人齐上阵轮番往院子里泼水,现在屋里地上都是淤泥,院子里面的积水还没退呢。
“不知阿禾咋样?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出点事情也没个人帮忙。”崔婆子抹了抹眼泪,“三之,等雨彻底停了你就去镇上看看小禾。”
“好,不过娘你暂且宽心,小禾能传信过来,应是做好了准备的。”陶三之宽慰自己亲娘,其实他觉得小禾肯定过得比在家里舒坦自在。
陶四恩面色难堪,到底也没说些什么。
那个妖孽走后,他在家更不受待见了,老娘就没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二哥也疏远了自己,就连阿杰也跟自己和花花有了隔阂。
花花说得没错,果然是妖孽!因为她,整个家宅不宁,只可怜了他的女儿,不知道是否还活在世间。
“不知阿杰怎样?镇上雨大不大?”杨花花拧着手中的帕子,坐在垫着厚厚褥子的木凳上,神色焦急难掩。
两个多月时间,杨氏头上插着两根银簪,连衣服也换上了颜色鲜亮的细棉布。
“花花你别急,镇上不管是地势还是房屋都是咱们乡下不能比的,再说还有他大伯呢。”陶四恩急忙上前安慰。
“哼!”崔婆子冷哼出声,抬步进了里屋,眼不见为净。
“也是,还有你大哥二姐小妹三个呢,还好他们出息,先等水退吧,若再下雨我们就投奔你大哥去。”想起引以为傲的大儿子,陶老汉倒也没有那么难过了,有儿女帮衬,日子再难也能过得去。
杨花花撑着腰,陶四恩当下就小心扶起。
陶老汉看了眼关的严严实实东西厢房,将手中的木棍扔到院中积水中,朝着陶三之重重哼了声也回了屋子。
陶三之无所谓的模样,噘了噘嘴,拿了把锄头蹚着水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