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来手忙脚乱地赶紧拦下林念瑶。
“你放过统领吧!”
“你再闹他,他真会死的啊!”
林念瑶哭着朝魏来喊:“你让开,他是我丈夫!”
林念瑶喊着朝崔泽扑上去。
魏来到底不敢真动手碰林念瑶,还是让她拉上了崔泽的衣角。
崔泽被拽得惊醒。
醒后却连动根手指都难。
他想起他落在柴房里的剑,虚弱到近乎无声地叫魏来:
“魏来……再帮我,取剑来……”
“在……在柴房……”
魏来眉头紧锁,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叹了一声,去取剑了。
林念瑶见崔泽一醒,不先关心自己,只顾找剑。
她又气又怨又恼,往崔泽身上捶了好几下。
崔泽连喊疼的力气都不再有。
但林念瑶抓着他的衣袖喊:“林泽,你看我,你看我!”
“我正需要你!”
林念瑶将崔泽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一声又一声地向他索求关爱。
烧得神志不清的崔泽脑子里只能浮出零星的记忆碎片。
恍惚间,他还当自己是那个呵护林念瑶倍至的林泽。
崔泽用最后一点气力,替林念瑶拭去眼角的泪。
他声音轻得像水雾,“不哭……”
水雾般的柔声如雾聚,如雾散。
转瞬消失不见,崔泽的手垂了下去。
他昏到十六岁时青州那场抵御北羌的生死梦境中,任林念瑶如何捶他唤他都不再醒来。
就像是从他十六岁起,慢慢生成的一个很爱林念瑶的林泽,雾散一般,死去了。
……
林念瑶从崔泽处再得不到安慰。
她又跑出门去,去找丫鬟绣羽。
绣羽睡得迷迷瞪瞪的,听林念瑶呜呜哭了快半个时辰。
绣羽越听越觉着自家小姐和姑爷像玉泉坊演过的一出戏,叫《裙钗记》。
戏文里是一个渣书生,偏偏遇上了一个贞烈的好女子。
只不过在自己家,小姐是那个渣书生,而姑爷是贞烈的好人。
她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劝小姐道:
“小姐,你记得你带我去看的玉泉坊唱的《裙钗记》吗?”
“想想戏文里演的,姑爷已经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你了。”
“你想要的他暂且给不了,你也体谅体谅他呗。”
林念瑶慢慢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
她不说话,绣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倒头睡了过去。
林念瑶在一旁坐了一个大夜。
她反复地想着绣羽说的《裙钗记》。
可她想来又想去,只记起戏里一句唱词。
“负她又如何,我自己且活不成哩。”
……
天光大亮,崔泽烧退了。
他在支离破碎的梦里又杀了一回北羌人。
在他为师父和师娘的合墓除尽野草,摆上贡品的时候,梦偏偏停了。
半梦半醒间,崔泽陷在恍惚里。
竟然是梦,他到底没为师父和师娘烧上一份纸钱……
崔泽正黯然。
一个温柔似水,柔到有三分陌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崔泽闻声乍起。
他的手瞬间寻到榻边的剑,剑一转,寒锋瞬间就出了鞘。
林念瑶见他剑锋冲向自己,神色变了又变。
出乎崔泽的意料,林念瑶没有发作。
她只是将手里的茶盏递给了他。
“醒了?”
“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
她状似无意道:“照料了你一夜,还好你醒了。”
“不然,你叫我要怎么办?”
眼前的林念瑶分外体贴,像极了崔泽曾盼望的那种贤惠妻子。
但崔泽的心境却因林念瑶的变化而变得怪诞。
他像是一个被冻死了的人。
在他很冷很冷的时候,他盼望一团火,一盆炭。
他那时太冷了,他格外想被温暖。
但等他真的被冻死了,炭盆再跳进他的怀里,又能暖到什么呢?
一具尸体吗……
崔泽来不及细想,眼下难关成丛也容不得他惆怅。
他的手上的剑还没收回鞘中,下人就敲响了书房的门
“姑爷,门外来了辆马车,说是公主府来请您和小姐去赴宴的。”
下人传过话后,崔泽留意到林念瑶端着茶盏的手轻微地晃荡了一下。
有个瞬间,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崔泽垂眸收剑回鞘。
一抬眼,正与林念瑶那双瞳色渐深的眸子对上。
他听到林念瑶说:“夫君,你昨夜说,你一个人去赴***的鸿门宴。”
林念瑶放下茶盏,坐到崔泽身旁。
她牵起崔泽的手,像昨夜一样,贴在自己脸上,衬着她被泪浸透的眼睛。
“你昨夜还说,不用我去涉险。”
“你说过的话,你可不能忘啊。”
掌心中,林念瑶被泪浸湿的脸带来的水润触感崔泽记得。
但林念瑶方才说的话,他绝对一句不曾说过。
看着林念瑶湿漉漉的双眸,崔泽打心底生出一种由陌生带来的怪异感。
以往的林念瑶也曾哭过闹过,央求他去办过很多过分到离谱的事。
但当时,林念瑶的每一颗泪都是真的。
不像今天,她眼底的泪,假得像烧化的蜡水。
随便晃上一晃就会凝固到流不出来。
崔泽收回手,沉着眸子反问她:
“林念瑶,你真不想涉险?”
林念瑶立刻乖巧点头。
崔泽懒得管林念瑶究竟是什么心思,能不能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
他横竖只说一次。
“你如果想平平安安地过***这一关。”
“最好跟我走。”
“我带你去,定会带你完好回来。”
“你自作聪明缺席,等我走了,林家没人能护得住你。”
林念瑶脸上生出几分慌张。
她将书房破烂堆里寻来的梅花帖塞给崔泽。
林念瑶梗着脖子道:“我不去,不去才是最安全的。”
他掀开薄被,站起身。
“去与不去,随你。”
……
最终,上了公主府的马车的还是只有崔泽一个人。
但林念瑶变了的眼神烙进了崔泽心中。
马车上他心绪不宁地紧了紧手上的护臂。
送他的方子明瞧见他的动作,啧了一声。
他的声音总是中气十足,乍一听正义凛然。
“小崔,这么防备我们?”
“上次不是给你放水了吗?”
“围三阙一为你留了退路;把你的马车拦下来,又给你机会去找增援。”
“都是领俸禄办事的,用得着这么较真?”
崔泽白了方子明一眼。
“你放水是因为我给你女儿开过蒙。”
“我真死了,你不好和你家丫头交代。”
方子明打马虎眼似地伸了个懒腰,又指着崔泽的衣服岔开话题。
“好歹是去公主府赴宴,你怎么穿这么身脏衣服,上头还有脚印。”
“还有你这护臂,跟被人踢了两脚似的。”
崔泽脸色沉进一汪深水里,表情不真切,又很难看。
他埋头束好护臂上快被磨断的束绳。
“这已经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他故作轻松地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方子明。
“老方,交个底,这次准备怎么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