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冷宫睡了一觉后,池窈就常往冷宫跑了。
他每次都会拿些东西来,今天是糕点,明天是果子,后天就搬来凳子。
时间一长,他发现闻知懿喜欢喝茶,就把金雀台的茶叶全部拿了过来。
皇帝虽然不宠幸他,但他毕竟是后池部与越国交好的证据。
长亭贵君看他安分守己,从不往皇帝面前凑,也没让宫中人缺他的吃食和一应用品。
而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送进金雀台,在被两个宫人偷偷藏去一些后,剩下的池窈都会搬到冷宫去。
他往冷宫跑的勤,有好几次都撞上三皇女带人回来。
起初他躲在门口,看着闻知懿被打,还会笑她笨蛋,不知道反抗。
后来他也不懂为什么,看到闻知懿受伤,他就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有一天他终于提起勇气,冲出去想拦住三皇女,但闻知懿看到他后,立刻朝他使了个眼神。
她让他滚。
不识好人心的坏东西!
池窈气冲冲地去了,等三皇女离开后,又跑了回来,哭哭啼啼地给闻知懿上药。
上完了药,他本性又冒出来,用各种难听话骂三皇女,诅咒她被马踩死。
他一心是帮闻知懿,但这人根本不领情,嫌他聒噪,嫌他烦,还和他说:“以后她过来,你就回金雀台去。”
回就回!谁稀罕看她了!
之后的几年里,每次三皇女来冷宫,池窈要么回金雀台,要么不露面。
等三皇女走了,他给闻知懿上药,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上好了就走。
冷宫里有个叫如美人的男子,在一年的秋末里,撞墙死了。
有宫人来收殓他的尸体——
用席子一裹,就带走了,听人说,是丢到乱坟岗。
如美人身边的仆人,有一日来找闻知懿,和她在屋里待了半个时辰,再之后,他就离开了冷宫。
另外那兄弟二人,池窈很喜欢和他们玩,每次得到好吃的,都给他们送。
时间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东西。
池窈十八岁,闻知懿十六岁这一年,疯疯癫癫的那个弟弟,在哥哥睡觉时,偷偷跑到池塘边,掉进去溺死了。
一夜之间,那白头发的哥哥,像是苍老了十几岁,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如美人死时,池窈明白了死亡,那疯弟弟死后,他又懂得了何为失去。
他也好难过,但他最亲近的闻知懿还在,只过了几天,他又开始欢笑。
闻知懿常骂他笨蛋,他从前一直在反驳,可有一天,闻知懿说她要走了。
池窈呆呆地听完她的话,看着她手里的包袱,心想:“我果然是笨蛋,不然她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她要走了。”
闻知懿和池窈相识四年,对他的了解,比对自己的了解还深刻。
说完话见池窈脸上一片空白,心知他肯定是伤心了。
她垂在腿边的手用力握了一握,到底是克制住了,没有将人搂到怀里。
打打闹闹相处了四年,近一年中,闻知懿察觉自己对池窈的关注过了头。
她还没想明白。
但她现在必须离开。
父后临终嘱托,一定要找到小姑姑,四年来终于有了她的踪迹,不管是不是真的,闻知懿都要去一趟。
“池窈,等我回来。”
闻知懿取下身上唯一的一块玉佩,塞到池窈的手中,就背着包袱出门去。
上好的羊脂白玉,四四方方,一面雕刻了一个‘懿’字,一面刻了四个字——平安喜乐,下面还缀了一颗翡翠珠子。
池窈很喜欢这玉佩。
两年前他就在闻知懿身上看见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都使过,他想要,闻知懿却一直不肯给。
今天她要走了,倒是给了他。
谁想要你的破玉佩了?!
池窈赌气想将玉佩砸了,却觉得它重如千斤,怎么都抬不起来手臂。
然后他追了出去。
“闻知懿!你……”
池窈一愣。
闻知懿站在冷宫门口,脸上带着一抹浅笑,像是笃定他会追出来。
池窈懊恼地扣了扣玉佩,取下左耳上的红色珠子,快步走到她面前,将珠子塞给她。
“这里面是我养了十四年的药虫,你好好戴着它,它可解百毒。”
闻知懿看了眼红珠,收进怀里放好,“多谢,只希望我用不上。”
她放柔了声音:“等我回来?”
池窈不自在地偏开脸。
半晌,他认真点头,“好。”
……
得到承诺,闻知懿终于走了。
池窈回到冷宫,给菜地浇了水,给白发哥哥煮了粥。
在院中站了会儿,他拿着闻知懿留在树下的木棍,回了金雀台。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池窈花了一年的时间,让自己不再往冷宫跑,又花了两年的时间,让那个始终不曾回来的女子,忘得一干二净。
过了大寒,他就二十一岁了。
池窈二十一岁的生辰,吃了最喜欢的大肘子,还在御花园抓到一条蜈蚣。
第二天他抱着装满了虫子的罐子,正在院子里挖泥巴,突听一声‘陛下驾到’,吓得险些将罐子给摔了。
他不知道皇帝怎么想起来自己,快速把罐子藏到花丛里,在衣摆上擦了擦手,跑到门口‘扑通’一声跪下。
在宫中多年,他已经把规矩学的差不多了,不会再闯祸。
“参见陛下——”
明黄色的衣摆走进池窈的视线内,对方在他面前停下,“抬起头来。”
池窈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皮始终垂着,不敢直视帝王。
“呦——”
有个男声说:“陛下您瞧,怀安贵人还真是长开了,好一张倾城美人面。”
池窈心里一惊。
他记得这个声音。
哪怕隔了很多年,他还是听出说话的男子,是冷宫里那个死去的如美人身边的,那个仆人。
他死死掐着手心,才控制住自己,没失礼地抬起眼皮。
“果然是长开了,甚好。”
皇帝审视完了跪在地上的美人,伸出一只手去,“天冷地上凉,起来吧。”
“……谢陛下。”
池窈没敢把手给皇帝,自己站起身,在皇帝脸色不对前,快速道:
“禀陛下,侍刚种了花,手脏,万不敢碰触陛下的贵体,请陛下恕罪。”
皇帝朝他的手看去,果真瞧见了几点泥渍,往下一扫,又看到他的衣摆上都是黄泥,心里升起的不悦顿时散去。
面对美人,皇帝向来宽容。
“无碍,今日是朕来的突然,去洗洗歇着吧,朕明日再来看你。”
“……是,”池窈又跪了下去,朝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磕头,“恭送陛下。”
走在皇帝身边的宫人,临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
抬起头的池窈,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心里一冷,死死攥紧了手。
他想做什么?
让皇帝宠幸他?
他才不干!
入夜,池窈打了桶冷水,将自己从头到尾浇了一遍。
第二天中午,偷够懒的宫人来叫池窈起床,叫了几声不见人,撩开床帷往里一看,吓得脸色一白,往外面跑去。
“快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