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店主的死因明确了。”
那老鼠清理干净后,卡扎德拉坐在地上一本正经地道:
“他被鼠女追杀,好不容易把鼠女打散后突然冒出来了一大群老鼠,慌张之下用镇店之宝——这块巨型鼠王放了个大招,比如召唤出无数只魔法老鼠对抗鼠女,然后因为对灾害使用足以威胁神明的法术被反噬死了。这块鼠王则可能是被鼠女当作了同类,一起藏进了身体里。”
罗文疲惫地点点头,他满身是伤,伤势不重,就是看起来凄惨。组长神色依旧沉稳,他用死金保护住了身体,所以没有受伤。
好在卡扎德拉通过天使的治疗能力给罗文治好了外伤……但会不会得鼠疫之类的玩意儿就不好说了,最好还是得去一趟诊所。
“好了,现在来聊聊这东西的分配。”
卡扎德拉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这么大的鼠王,我有个法术想尝试很久了。”
“不可以直接拿走,你得付钱。”
组长反对道:“这玩意儿在有些人眼里甚至值十位数!太贵重了!”
卡扎德拉冷哼一声:“就是因为贵重,所以店主家属不得不给我。”
“这可是违禁品。家属最好想想怎么处理才能保住小命。”
“他们既然敢报警,那就说明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种违禁品的存在。如果你真的把这个烫手山芋还给他们,他们反而难办。上交给对灾局的话,对灾局还会查这东西的来历,指不定让他们损失更惨重;不上交的话,谁知道会有什么人找事,神明都可能出手。”
“只要被人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他们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
“所以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处境就是我直接把它瞒下来,然后对外宣布店主就是单纯死在了鼠女手上,刚刚我们体验过鼠女的威力了。哪怕是一个术士死在她手上也是有可能的。”
组长没有说话。
卡扎德拉早已习惯组长的脾气,见他不说话就权当默认同意了,她拿出自己的天使光环,把这块宝贝藏了进去。天使的光环里都藏着一个不小的储物空间,只有本人能使用。
组长沉吟片刻后,道:“你出一笔钱,我可以以死亡赔偿金的名义把钱交给家属,帮你瞒下这块鼠王。但你得配合我,别给任何人添麻烦。”
“好嘞老大,一切都听您吩咐。”
卡扎德拉扛起那一大袋的老鼠,爽快地道:“大叔你说了算!”
罗文不关心分赃,他不知为何总有某种强烈的、极其不详的预感,仿若大祸临头,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卡扎德拉看出他不大对劲,还以为他是担心收不到好处,安慰道:
“放心,好处不会少了你的。你要多少钱或知识?”
罗文摇摇头,快步走出施法材料店,看向远处。他感觉到那边有些不对劲。
数秒后,他转头问卡扎德拉:
“如果白羽病出现了,你会想要亲身体验吗?”
她果断摇头:
“体验个鬼,朝闻道夕可死的前提是不会真死,还有大把知识等着我去学习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
罗文没有回答她,定定地望着远处,一步也迈不开。
因为他刚刚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声音。
那声音离他很远很远,他却能清楚听到它在轻柔地哼唱悦耳的歌谣。
它在唱:
“鸟儿啊你为何而逃?”
它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白色的羽毛缓缓落下。”
罗文不由自主地跟着呢喃道:
“鸟儿啊你为何背弃誓言?”
卡扎德拉不知怎地,一起唱出声:
“抛弃了我独自远去。”
三人齐齐一愣,对视一眼,恐惧逐渐蔓上脸庞。
那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从黑市的尽头传来,不急不慢地唱着:
“鸟儿啊你为何害怕?”
“我只是想抚摸你的双翼。”
街道的那头突然传来惨叫声,声音异常凄厉,仿佛声音的主人遭遇了世界最大的不幸,撕破了整条街的和平。
原本喧嚣的街道彻底沉寂了。
当它不想让你知道时,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解它的一丁点信息;但当它想要接近你时,它会故意向你彰显它的存在。
白羽病来了。
所有人沉默地看向远处,绝望的嚎叫愈来愈大,愈来愈近,此起彼伏,却怎么也盖不住那极轻的歌谣。
下一秒,整条街暴动起来。所有人齐齐背对那个方向逃跑,争分夺秒。
“兄弟姐妹们,主已为我等打开天国的大门!”
远处的惨叫化成高声的赞歌:
“在主的注视下,我等必将荣登天堂!”
赞美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终汇成了宏大的合唱:
“荣光的道路已然降下!”
“仁慈的吾主将赐我等晋升!”
一时间,奔跑声、哭嚎声、悲鸣声、惨叫声、合唱声和赞美声在黑市里合成混乱却神圣的交响曲。那婉转动人的清澈声音哼唱歌谣,高高在上地引领整首交响曲,不被任何一种声音盖过。
三人一起逃往离他们最近的绳索出口,组长身上涌出死金,化作双翼,正要拉着罗文跳向空中,却被满脸惊慌的卡扎德拉制止。
“不要飞!”
她同样克制住飞行的冲动,和大家一样在地上奔逃。
马上罗文就知道为什么了。
“有福了!有福了!”
“那些身染污秽的人有福了!主将洗净你的罪孽!”
“那些陷入泥沼的人有福了!主将许你自由的飞翔!”
“至高的主落于地上,便要赦我等的罪!”
“我们不必再困于地上!”
一个浑身长出羽毛,身后长出畸形怪异的双翅的人从街道的尽头飞来,他在空中横冲直撞,一边往空中的人挥舞翅膀上不停掉落的羽毛,一边嗓音洪亮地宣布:
“飞吧!兄弟姐妹们,飞吧!”
“追随永恒女性,我等向上,向上!”
他举起畸变成号角的手,为他的主吹响号角。
同时,他身上的羽毛越来越多,不断落下洁白的羽毛。
那些干净的羽毛落到地上的人群中,只要沾到了一点,那个人就会浑身长出白色的羽毛,身披双翼。哪怕只是落到了墙面和地面上,也能生出无数的羽毛,铺满四周,不断向外蔓延。
但纵使是如此危急的时刻,经过卖生机之血的店时,罗文居然还看到有一帮人在趁火打劫,试图多拿几瓶再走。
他眼睁睁看到一个抢蓝血的蓝皮巨魔脑门上划过一根羽毛,接着,无数的羽毛瞬间长满他的脑袋。他痛得惨叫起来,但马上便呆呆地站定身子,高声呐喊:
“救我!仁慈的主啊,拯救我吧!”
他的身后隆出怪异的肉翅,眨眼覆盖上密集的白羽。
“那些行于大地的人便是有错!那些困于大地的人便是有罪!”
他的脸上带着巨魔根本不可能有的平和与谦卑,真诚地忏悔:
“我何时能登上天国,获得救赎!”
“就是现在!现在就是救赎!”
巨魔身边的独眼巨人一样沾到了羽毛,马上完成了羽化,虔诚地跪地呐喊:
“不是我们病了!是这个世界病了!我们的主正是来拯救我们的!”
“生命即是错误,死亡就是罪恶,唯有永恒才是救赎!”
“兄弟姐妹们啊,现在便是我等的救赎!”
“启示到来,天国开放,我等罪人,终得晋升!”
他们唱着为[天界之主]献上的颂歌,双翼扇动,飞在空中,不断将洁白的羽毛撒向地上。
只是一会儿,空中便已经有了数百只造型怪异的“天使”。他们分明丑陋又畸形,让人看一眼便浑身不适,却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如同真正的天使那般飞舞。
他们一起唱道:
“飞吧,自由地飞翔吧!”
“向上,向上!”
街道上越来越混乱,洁白的羽毛充斥在整个空间中。组长的死金不会被马上羽化,勉强能够抵挡一阵羽毛,将一片片羽毛击开,好在短短几分钟内,组长和卡扎德拉两个术士便带着罗文逃到离开这里的绳索前。
有人已经抢先抓到了绳子,当机立断地割开绳索,独自逃生。趁绳索还没离开视野范围,组长目光一凝,双臂抱住罗文和卡扎德拉,液态的死金像细线一样勾住断绳,够到了最后的求生之路。
可这时,远处的歌声变得哀伤而凄婉:
“鸟儿啊你为何忏悔?”
“你明知道我会原谅你。”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声音慢慢低落下去,仿佛消失了一般,只剩下若有若无的轻吟。
但罗文莫名有种直觉:
这不是消失,而是这首歌即将到达高潮!
“不要听!”
他大声喊道。
组长马上挥出最后一点死金,堵住三人的耳朵,隔绝开声音。
卡扎德拉双手按住耳朵,斥道:
“失聪!”
三个人的听觉被暂时剥夺了。
短暂的停顿后,一道清澈的高音骤然响起: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一刹那,街道上无数还活着的人的耳朵里纷纷涌出洁白的羽毛。
他们茫然,他们环顾,他们恐惧,他们惊叫!
“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那道清澈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像是一场精心排练过的盛大合唱。
躲过高潮的三人抓住求生的绳索,头也不回地拽着绳索努力向外逃跑。
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尽快离开后面那个怪物就好。
不知道逃了多久,他们才重见天日,垃圾场恶臭有毒的空气都显得那么清新。
罗文深深呼吸了好几口空气,然后止不住地呕吐。
卡扎德拉的恢复速度比他和组长快多了,仅仅只是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等罗文戴上防毒面罩,稍稍缓过来,才想起鼠女早就不知道被扔哪里去了。她大概已经死了。所谓不灭的灾害在大灾害面前依旧是无力又弱小的,那点反噬不值一提。
“里面发生什么了?”
大玩家安排在垃圾场门口的巨魔门卫们恐惧地看着刚刚逃出来的众人。
“你们为什么突然跑出来了,里面有什么东西?”
罗文扫视周围,这个出口仅仅只有那么十几个人侥幸逃生,刚刚那场高音后,三人后面的人多半是一个都活不下来了。
他终于缓过气,向门卫讲述刚刚的惊悚经历:
“白羽病!白羽病来了!”
“白羽病!”
门卫们震惊道。
“对,白羽病,就是…….”
他到了嘴边的话突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他在里面见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感受了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现在的心跳很快,浑身是汗,是因为跑出来太累导致的吗?等等,他刚刚是觉得很害怕?很兴奋?还是很高兴?他甚至意识不到前一刻的情感是怎样的。
罗文看向卡扎德拉,她对他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明明身体不断散发热气,罗文却觉得一股寒意爬上了脊背,直冲向头顶。
“啊啊啊!”
幸存者里,一头影魔突然尖叫起来,把自己的手机扔到地上。
他满脸恐惧地指着自己的手机:
“录像!我没关录像!”
那部手机拍到了白羽病的线索!
手机很凑巧地屏幕朝上,一时间让谁也不敢动。
“就在这个手机里?”
但一个作死的门卫没有这种警惕心,他好奇捡起手机,余光瞟到视频,顿时愣住了,一动不动地观看视频。
半晌后,他呆板地转过脑袋,两个眼球上不知何时长满了白色的羽毛。
他高声道:
“主啊,带我走吧!”
他两侧的肩胛骨各伸出三只女人纤白的手臂,在手臂的末端,三十根手指齐齐变成极长的,足以拖到地上的羽毛,艰难地挥舞起来,转眼间白色的羽毛长遍他的全身,他晃动羽指,摇动手掌,振动畸形丑陋的白色羽翼,发出咆哮。
他手中的手机落到地上,竟然也跟着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羽毛,不一会儿便成为了羽毛团。
随着一阵风吹过,浑身羽毛的门卫和手机都消失不见了。
仅仅留下一地洁白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