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休屠王子
赵延年、东方朔在遬濮部落待了十来天,却一直没有接到休屠王的消息。
东方朔打算直接去,看休屠王是什么态度,却被赵延年拦住了。
赵延年说,遬濮王已经派出信使,休屠王也肯定收到了消息,现在既没有派人来迎接,又也没有派人来驱逐,说明他在犹豫,在观望。
犹豫、观望说明他不想或者不敢和大汉为敌,却又担心我们来意不善,将来吃了亏。
这时候我们不应该表现得太强势,反而应该温和一些。
老子说,柔弱胜刚强,又说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示人。我们击溃了右贤王部,已经展示了实力,休屠王也知道了,没必要一味强横。现在应该让他知道我们是带着善意,为和平而来。
如果他不识相,那我们再用武力也不迟。
东方朔深以为然,拍着赵延年的肩膀说道:“中郎,想不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些天的《老子》不仅读得好,还能付之行动,堪称上士。”
赵延年有点不好意思。
他倒不是想拽文,只是这两天读《老子》,想的都是这些,自然而然的就用了。
被东方朔称为上士,是他没想到的。
东方朔一向自负,很少看得起人。之前他与东方朔论剑,从实践的出发表示之前的剑道不可延续,必须加以改革才行,东方朔只是自责坐而论道,没有结合实践 ,也未曾觉得他就是上士。
“大夫言重了,不敢当,不敢当。我才不过中人,最多只是好学而已,不敢以上士自居。”
“当得,当得。”东方朔想了想,又道:“你快成年了,取个字吧。以后我们以字相称,就不要中郎、大夫的了。”
赵延年倒也没有在意,点头表示赞同。
他的确应该取个字了。
这年头姓氏已经不分,名和字也不太重视,取字的大多是读书人,一般人根本无字。有官的称官职,没官的直呼其名。亲热有余,却不太礼貌。
赵延年随即与东方朔分工。东方朔继续留在遬濮部落,他赶去休屠王的牧场,想法与休屠王见面,说服休屠王派人来迎接东方朔这个正使,以符合大国使者的身份。
东方朔很满意,又有些惭愧。
“我本来沾你的光,没想到却让人奔波,我坐享其成。”
“不然。”赵延年笑道:“你我各尽其材,共同完成朝廷的托付,何必分彼此?”
东方朔大笑,对其他说道:“诸君,这才是我大汉好儿郎的胸怀。我自愧不如,当与诸君共勉。”
樊仲子、朱安世本是游侠,以义气为先,首先抱拳响应。
赵武、甘平紧随其后。
孙贾、孔璋、南安国不甘示弱,也拱手赞同。
只有赵天赐有些犹豫,看看赵延年,又看看东方朔,手举到一半,不知道是该抱拳,还是依照匈奴人的习惯抚胸。
东方朔看得真切,笑道:“你现在也是汉人了,有了汉名,就依我汉人礼节吧。”
赵天赐如释重负,躬身领命。
众人相视而笑。
赵延年随即挑了赵天赐和孙贾、樊仲子、孔璋四人随行,其他四人留给东方朔。
得知赵延年要去面见休屠王,遬濮王很高兴,安排了向导。
——
离开遬濮王的营地,赵延年策马在前。
河西走廊名不虚名,南北都是延绵不绝的山岭,山顶依稀可见白雪,中间的狭长地带却是绿草如茵,牛羊遍野。几条大河从南山流出,蜿蜒向北,最后会汇成狐奴水,流向大漠深处。
一路上,赵延年经过了几个小部落。
有遬濮王安排的向导,又有赵天赐这个前右贤王子,这些小部落都非常客气,所到之处,热情招待,美酒佳肴,美艳少女,竭尽所能的让赵延年等人满意。对赵延年这个名扬草原的天武士,更是敬畏有加,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一日,来到一片大泽旁。
向导告诉赵延年,这里就是休屠王的驻牧区了,这片大泽也叫休屠泽。
他们就送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要由赵延年自己走。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有人来和他们接洽。
赵延年刚表达了谢意,那两个向导就匆匆而去。
樊仲子第一个觉得不妥,骂道:“这两个胡狗,这一路上我就觉得他们鬼鬼祟祟的,一定有事瞒着我们。他们不会是想分开中郎和大夫,然后加害吧。”
赵天赐急了,刚要说话,赵延年抬手阻止了他。“仲子,你想多了,遬濮王要想害我们,何必送到这里来?他们应该是怕休屠王怪罪,这才避而不见。”
“这有什么好怕的?”樊仲子没好气的说道。
“当初你我发生口角,如果我让你带我去见你的靠山,你怕不怕?”
樊仲子一怔,随即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不说话了。
赵延年微微一笑,转身又对赵天赐说道:“你想说什么?”
赵天赐伸手一指。“我虽然没来过休屠部落,但这一路走来的地形符合休屠部落的特点。这片大泽必是休屠泽无疑。如果遬濮王真想害我们,又怎么会送到这里来,嫁祸休屠王吗?”
赵延年点头表示同意。
他知道樊仲子读书少,没见识,也就在西市横行霸道,出了西市就是个渣,只有一身力气还可用,这才抢在赵天赐之前才反驳他,让他闭嘴。
他喝止樊仲子,樊仲子不敢回嘴。可若是赵天赐反驳樊仲子,樊仲子就没那么温顺了,弄不好又会起口角,节外生枝。
右贤王子又怎么样?你被俘了,成了奴隶。敢惹我,就揍你。
正说着,有警戒的匈奴人过来查看情况。
赵天赐上前,表明身份。
匈奴人见到右贤王子,又得知赵天赐身后的年轻汉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天武士,脸上多了几分恭敬。其中一人保持监视,另一个策马而去。
赵延年也不着急,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孙贾,让他去饮马。自己找了一块阴凉的地方,铺了毯子,盘腿而坐,练起了静坐。
众人见状也纷纷下马,饮马的饮马,放松的放松,吃东西的吃东西。
只有赵天赐最忙,和那个匈奴骑士聊天,交流情况。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等赵延年听到马蹄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偏移了一段距离。
刚刚赶来的骑士和赵天赐交流了一下情况,脸色尴尬。
赵天赐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转身来到赵延年面前。“中郎,休屠王不在营地,出去打猎了,可能要后天才能回来。”
赵延年一听就笑了。
这么热的天气,出去打猎?一听就知道是说谎。
你说出去避暑,我都会相信你几分。
不用说,这是休屠王避而不见,却又不是非常坚决。说几天后才回来,你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就不等。
换作普通的汉使,这时候恐怕就要急眼了。
这就是怠慢,就是不尊重啊。
樊仲子、孔璋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不过赵延年不是普通的汉使。
也许是见过一些大国外交的经历,也许是这两天读《老子》有心得,他能理解休屠王此刻的矛盾心理,知道用强只会激化矛盾,将休屠王推向敌对,无益于事。
如果休屠王是真的不想见,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要不直接驱逐,要么直接派人围攻,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认识休屠王阏氏或者王子吗?”
“我认识一个王子,但是不知道他在不在王庭。”
“无妨,你辛苦一趟,跟他们去,就说想和那个王子叙叙旧,然后想办法见到阏氏,就说我们来是想谈判,不是想作战。不管休屠王愿不愿意,见一面总没坏处。”
赵天赐一口答应。
赵延年又安排孙贾一起去。孙贾在休屠王部住过一段时间,也认识一些人。
赵天赐去和匈奴人说了一下,匈奴人倒也没拒绝,领着赵天赐和孙贾走了。
樊仲子走了过来。“中郎,我们就这么等着?”
“好饭不怕晚。”赵延年安慰道:“要练上乘武功,就要有耐心打基础。要想建不世之功,就要有耐心讨价还价。如果能不战而胜,就没必要拼死拼活,对不对?”
樊仲子呲了呲牙,没再说话。
孔璋系好了马,走了过来,附和道:“中郎说得有理。拳头再狠,不过七尺。弓弩再强,不足一里。可是无敌的名声却可以传到千里之外。如果能让对手畏威怀德,又何必动武?真能和平,对匈奴人也是有好处的,没人会拒绝来自长安的丝帛、铁器。”
樊仲子瞥了孔璋一眼,神情不屑。“你就知道做生意。”
孔璋笑道:“是啊,我就知道做生意。做生意就是互通有无,各取其利。匈奴人缺铁器,缺各种好东西,也有长安需要的马牛羊,和各种珍宝。如果能做意,为什么要交战呢?”
“那你说为什么?”
“那是因为匈奴人能够用来交换的东西少,换不到足够的中原好物,反而是抢更划算。现在汉军凶猛,能打得他们灭族,他们不能抢,就只能做生意了。”
樊仲子哑口无言,讪讪地走到一旁去了。
孔璋走到赵延年面前,看了看天。“中郎,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在这儿宿营吧。”
“行。”赵延年转头又对抱着手臂发呆的樊仲子说道:“你学着点。草原上宿营自有章法,弄不好,半夜被狼闯进去,咬断你的脖子,可没人能救你。”
樊仲子吓了一跳,不敢再放肆,连忙过来配合孔璋搭帐篷。
他有点怕赵延年。万一惹怒了赵延年,谁知道取他性命的是狼还是谁。
别看赵延年一脸的青涩,看起来人畜无害,他可是杀人如麻的狠人。
武艺再好,杀人再多的游侠,在这个少年面前都不值一提。
——
第二天上午,赵天赐、孙贾回来了。
随赵天赐来的还有一个匈奴少年,与赵天赐年纪相仿,只是看起来更沉稳一些。
赵天赐介绍说,这就是他的朋友,名字很长,也很拗口,翻译成汉话的意思就是黑色的石头,可以简称他为黑石。
赵延年与黑石见礼,说明来意。
我们是为和平而来,想与匈奴交好互市,各自罢兵。
如果你们拒绝,那就只好继续开战了。
黑石听完,无声地笑了。“天武士这是在威胁我们吗?我知道你的武艺很好,但武艺再好,也就是百人敌,不是万人敌。我休屠部有万骑,不怕任何人威胁。”
赵延年摇摇头。“我不是在威胁你们,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汉匈和则两利,战则两伤,对谁都不好。你说的对,我只是百人敌,不是万人敌。可是你也别忘了,我大汉不仅有天武士,还有天将军,更有天子。在真正的天子面前,你们的单于不值一提。伊稚邪两次不战而走,难道是因为骑兵没有休屠王多吗?”
黑石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尴尬。“只知道天武士身手好,没想到天武士的口才也这么好。我父王去天山祭天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回来。天武士若不嫌弃,不妨随我去营地休息。”
赵延年一口答应。
黑石又说道:“我听说,汉朝的正使是东方朔,还在遬濮部落,能否请他一起来?”
赵延年摇摇头。“既然是正使,就应该由休屠王派人去迎,岂有不请自来的道理。不请自来的,除了我这样的武夫,只是大军。”
黑石盯着赵延年看了又看,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伸手示意。“天武士,请。”
赵延年上了马,跟着队伍前行。
黑石带着人,在前面领路。赵天赐来到赵延年身边,低声说道:“中郎,这是我的好朋友,我费了些口舌,才说服他来见你的。”
赵延年郑重地点点头。“天赐,你的功劳,我记在心里,将来一定会报给朝廷。但是你也要记住,我不是来和他交朋友的,必须先把正事说明白,然后才有机会谈个人交情。眼下是谈判的最好机会,如果能成,不仅你们的交情可以延续,我也可以和他做朋友,汉匈百姓都能得利。可若是谈不成,战争在所难免,到时候就不好说了。你务必把我的诚意转达给他,请他不要误会。”
赵天赐眨眨眼睛,踢马赶上黑石,和黑石附耳私语了好一会儿。
黑石转头看了一眼赵延年,点头致意。
赵延年微微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