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少年当众如此呵斥,苍星河顿时面色一冷,直接昂然起身。
李胤眼神一寒:“跪下!活了一甲子,就算有一身本事,有个屁用?到头来也只不过还是一个区区中州中郎将,你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可孤傲的?”
“老夫一生坦荡,从不欺下媚上,不行那蝇营狗苟之士,这才于官场一途不得志……”。苍星河傲然道。
李胤嘴角微微一笑:“呵呵,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没本事,是因未遇明主,才让你如此有志难伸?哈哈哈,不错,本王也承认,你一生确实没遇上个正直的上封,可……你引以为傲的本事是什么?就单单是那马上征战,手中长刀?”
“宁王何必明知故问,老夫一生征战……”。
“你一生征战从无败绩,那又如何?不过区区武夫罢了!你赫丘城如今只有兵马两万,若我以十万军攻你,你还能胜么?若我以火炮攻你城池,你能挡得住么?若战场相逢,我不等你近身便能射杀于你,你那马上刀法,就算是世间真无敌,又能如何?”李胤边说,边伸手后探,从腰上摸出枪来,不等苍星河说话,接着又道:
“苍老将军或许会说,暗箭伤人,算不得真本事,本王正面用这被人称作“阎罗弓”的暗器射杀你,你一样也挡不住!”话落,抬手!
“啪啪啪啪……”一连十枪,头都不曾转动分毫,只是右臂高抬,城墙下相隔百步之外,十杆招风旗应声哗啦啦落地。
众将齐声叫好,苍星河心里却顿时一惊,他很确定,若真是在战场之上,与李胤对上,就算李胤真如眼前这般,让他苍星河眼睁睁看着李胤要射他,他也真躲不过去,那暗器速度太快,而且李胤这“暗器”水平也太高,居然连看都不看,直接靠听风辨位和感知,就能在呼吸之间命中百步之外,立在不同方位的十杆招风旗?这手法……简直太骇人听闻,顿时,那心里的傲气去了三分。
“如何?本王这暗器,可杀的了你这当世无双?”
“老朽承认,若沙场相逢,必会死于宁王这暗器之下。”苍星河一生行事磊落,倒也真不会那般惺惺作态。
“将军若守城,本王来攻,弓箭最远,不过百步,即便老将军臂力惊人,也顶多射一百五十步,可本将三百步外,便用火炮轰城,你又能如何抵挡?”李胤说着,一指那还在修补着的城墙缺口。
“无……无可挡!”苍星河早就知道,自宁王军进入中州,就是凭借那被称为火炮的神器,才屡战屡胜,见城破城,见寨平寨,一路平推过来,别说他驻守的赫丘城,眼前的许城,鹿郡的鹿邑,陈郡的陈城,哪一处不是城墙厚重?可哪一处不照样被他轰塌?
若是与宁王阵前斗将,宁王有“阎罗弓”在手,他苍星河已然必败无疑,甚至连靠近对方百步之内的机会都不会有;若论攻防,宁王携火炮而来,他苍星河依旧只能坐等城破,这少年……果真是有大气运,不然,怎能得上天如此厚爱,竟让他有这许多神器在手?想到此处,他心中傲气又不觉再灭了三分。
“那本王再问你,为人臣者,该当如何?军中为将者,又当心存何念?”
“为人臣者,自该……为君分忧!军中为将……当存保境安民之心,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之念!”
“那你呢?你身为中州之属,费贤麾下,高廉杀费贤,夺中州,你可曾为你主分忧?中州为叛军所占,你龟缩赫丘不战,不降,不管不问,你苍星河自诩的忠义何在?”李胤突然厉声喝问。
“老……下臣……老朽惭愧!”苍星河本想说:费贤非明主,可他费贤就算再如何昏昧,你苍星河不一样还是在他帐下为官么?既然身属其麾下,就该……。苍星河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呵呵,是,费贤、路瑜明之流,不过苟且小人,你苍老将军顶天立地,不屑与之同流合污,可你是大唐之臣!叛逆入境,你不该保境安民,为大唐扫平叛逆么?”
“老休……唉!”苍星河本就不善辩,这会儿又被李胤的说辞所牵引,心中先入为主认定他所言正是如此,自然更无话可说,只是一脸惭愧的长叹一声,低下头去。
“苍老将军不敢说,本王替你说,你是觉得如今大唐之天下,诸侯林立,朝廷不明,忠良空有报国之志,却难施心中抱负;小人狺狺狂吠,却立庙堂高位,皇帝不明,天下离乱,你不屑为之卖命!本王说的是也不是?”李胤走上前。
“这……是!”
“那本王再问,将军以为,这天下,到底是何人之天下?将军一生所保的人,到底是皇帝,还是他皇族?还是这大唐百姓?”
“这天下……自然是……嘶……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自然是皇上……”。
“苍星河!你苍然白发,年过花甲,没想到这岁数简直……简直是活到狗身上!竟如此愚昧不可及!”李胤一个年龄不满二十的少年,如此骂一个花甲老人,实在是太过无礼了。
“你……”。
“你什么你?天下当然是万民只天下,自古以来,皇朝更迭几许,皇位上坐着的,从大虞朝换成大秦,大秦皇族又换成刘家人,刘家人再换作赵家,赵家做了不足两百年,便又再次换了人,换来换去,换到了如今的李家大唐,流水一般的皇帝,可无论是哪朝天子坐上龙椅,不都一样靠的是天下百姓在供养么?这天下若没有百姓?何来皇帝?”李胤负手而立,环视一周所有人,继续大声道: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因此,天下乃百姓之天下,为臣之人,更当以百姓为本!而身在军伍,无论士卒还是将校,保境安民,保的何止是境?保的那是你我的家!安的是民,可安的也是你我妻儿老小,亲戚故旧。苍老将军,你如今甲子之年,居然连这为臣之根,从军之本都本末不明,还整天自恃勇武,一副看轻世间所有人的狂傲象!本王说你一把年纪简直白活!可有错?你到底有何可引以为傲?”
“老朽惭愧!宁王骂的好,老朽……文不成,礼不明,还狂傲到目中无人,简直枉活一世!老朽……愿领一切罪责!任凭宁王处置!”苍星河已然第三次口称惭愧,心中那点傲气,已是荡然无存。
元玥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差点就要笑出声。王爷也太狡诈了,你一个读书人拐着弯跟个武夫拼嘴皮子讲道理,他不被你忽悠迷糊才怪!
“叛逆入境,你龟缩不战;讨逆之师已至,你闭城不投,确实有罪!既然你认罚,那……交出中州中郎将官印,自请辞官吧,本王会替你把官印还给新任刺史!”李胤叹了口气,双眸轻轻闭合,脸上一副心痛的神色。
“老朽……愿意辞官,多谢宁王殿下给老朽留个体面。”苍星河落寞的点头答应,自行辞官总好过被罢官夺职,他一手入怀,掏出一枚小小将印。李胤连战连捷,只杀叛军不扰百姓的名声,如今早已传遍整个大唐。
用数以万计的叛军头颅筑成的那座京观,如今可就那样活生生摆在那辰亭关前。也正因那座京观,有人说他太过狠辣,嗜杀成性,甚至宁王多了个“人屠”的绰号。
苍星河虽勇,但他不敢,也没想过对抗朝廷,他一直闭城不战,一是因为他不过区区中郎将,人微言轻,只想着守好自己防区不为叛军荼毒便是。可宁王一路斩关夺隘,居然这么快就打到了辰亭,还让人给赫丘城传令,限期三天必须归附,不然会被视作叛逆。
他跟黎长生商议过,知道宁王军前身虽是山匪,却军纪严明,从不扰民。宁王也不同于朝廷上那些大多数的官吏,自文斗魏使团,横空出世以来,一直是竭力维护朝廷,维护百姓,且不畏强权。虽然传闻宁王好色,但却爱民,秉正义。苍星河不能不来见宁王,也不敢不来,不然,他所自诩的忠义,就只能被人当做笑谈。
黎长生不能同行,赫丘城南有豫州军集结,他们两个知道,若让豫州军进了中州……不仅中州会少了土地,而且,无疑会让原本就被赋税压的喘不过气的中州百姓,更是雪上加霜。他们也想到过,宁王或许会因他们之前的观望而不悦,或许会以此为借口,罢去两人军权,但,那又能如何?他们能反抗么?好歹把中州交到宁王手里,总好过被叛军或者汝阳王占了去。所以,苍星河早有被问责罢官的准备
“嗯嗯!”听闻苍星河愿意主动辞官,李胤心里暗暗一乐,赶紧一把抢过苍星河手里的官印,直接就丢给了裴云笙,好像生怕眼前的老将会突然反悔,而且,极力隐藏这那心头得意,差点就要喜形于色。
哎呀,这老头儿,本事不小,就是这脑瓜子不怎么灵光啊,难怪从军半生也不过是个州府中郎将。
“老朽……唉!老朽告退!”苍星河缓缓起身,转头就朝自己的坐骑而去,那背影明显落寞,一头斑白银发有些散乱,几缕发丝随风肆意飘摇,让人觉得,一股苍凉感自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烈士暮年,有心无力,也不过如此了吧。
“老将军留步!”看着苍星河那落寞背影,李胤心生恻隐恻隐,暗暗骂自己过于无耻了。
“不知宁王殿下,还有何吩咐?”苍星河闻言脚下一顿,挺住身形,但却并未回头,他投身军伍半生,原本也想将这一身本事好好卖于帝王家,凭自己胯下马,掌中刀,也能博一个封妻荫子,博一个青史留名,奈何天不遂人愿,他苍星河生不逢时,偏偏不能得遇明珠,让他白白蹉跎大半生,到头来却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如何能不让他心灰意冷?
“老将军一身武勇,堪称宇内无双,如今虽已白首,却依旧宝刀未老,雄心犹在,若果真就这般解甲归田,归隐林下,将军……甘心否?”
“英雄迟暮,壮士暮年,老朽自然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生不逢时,天命使然,非老朽之愿便可更改的啊!”苍星河语气里满满的无力感。
“哈哈哈……可本王,从不相信什么天命使然!本王只信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若阻我,那我便破了这天!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不知将军……可敢陪本王,改了这天道,转了这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