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些村民并不是为了丢失的女童而愤怒,但总归是达到了阎无极的目的。
那就是为查逸飞的罪行做人证。
马桧费力爬下山坡,挤到村民前面,面色复杂,他似是在掂量什么,一时无言。
而查逸飞目露阴狠,瞪着那乌纱帽都有些歪了的人,冷笑道:“马桧,你可要想好了。”若是背叛了他,一家人就休想再团聚!
马桧紧握双拳,喉结滑动,嘴角微微抽动着,他眼中闪过纠结痛苦之色。
悠闲靠在树干的阎无极审视着马桧,那平日因溜须拍马而时常佝偻着的瘦弱背影,今日倒挺直了几分。
而村民们也在看着他,仿佛在想,为何他竟敢与东昌侯对着干。
以往这个时候,他早该嘿嘿笑着,跑到查逸飞面前反过来指责他们这些胆大包天的村民了。
半晌后,马桧松开手,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扶正官帽,目光如炬的凛然道:“查逸飞,你诱,买,拐盘龙镇及他县幼女,罪大恶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
在其位谋其政,他既已穿上了官服,就该抛弃自己的一切,全心全意为民才对。
至于他自己的家人……不重要。
他现在只希望阎大人是可信的。
汤英婷倒吸一口凉气,圆润的脸霎时变得苍白,“你休要胡言乱语,哪来的物证?一个小小的县令,竟敢对侯爷无礼,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马桧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我盘龙镇那么多村民亲眼所见,仅凭人证本官便可定你们的罪!”
“哼,人证?”查逸飞嗤笑,他环视四周的村民,眼神中透着十足的威胁,“就凭他们?我可是皇亲国戚,太皇太后的亲人,没人敢杀我,
但如果让我听见你们之中有谁敢乱说话,休怪我对他不客气!”
此话不错,让村民们明显犹疑起来。
查逸飞和皇家沾亲带故,就怕到时他死不成,而像阎大人那般有权势的大官又离开了这里,他们这些无人在意的老百姓不就遭殃了吗。
对查逸飞来说,弄死他们岂不是犹如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案子平息过后,也再没人会为他们申冤辩理。
看他们有了退缩之意,马桧咬牙,“各位不要害怕,律法有言,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汤英婷冷笑,“庶民,这些话就是说与你们这些庶民听的!”
四个村长年纪大些,早在多年的蹉跎岁月下没了年轻气盛,并且深知权贵的可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低到尘埃中的蝼蚁所能对付的。
而强迫他们来此地的阎大人,却也没有露面,想必是不愿得罪东昌侯吧。
所以,何必逞一时之快。
马桧看着他们的反应,心凉了半截,他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百姓被欺压的太久,都不敢站起来了。
见他们如此不堪一击,查逸飞暗自窃喜,默默挺直了腰板,嚣张跋扈的本性令他口出狂言,“在朱阳县,说了算的不是你马桧,而是我查逸飞。”
马桧陡然睁开眼睛,他指着那张有恃无恐的脸,铿锵有力地喝道:“我大渊的每一处都是律法说了算!你是皇亲国戚又如何,你是王侯将相又如何,
你可以杀了我,杀了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但你绝不能蔑视我大渊律法,以欺压百姓为荣。”
这段话似乎重燃了村民的愤怒,委屈,以及从未宣泄过的怨气。
“村长,我们被他欺负那么多年还不够吗?大不了就是一死,也绝不再受窝囊气!”
“就是就是,他们不但强占我们的土地,还赶走商贩,逼我们买那些物非所值的东西,给他们侯府送钱!”
“我们一年到头见不到半点荤腥,而他们侯府却吸着我们的血配好酒好肉,穿绫罗绸缎!”
一壮年忽然掀起马桧的官袍,指着膝盖补了两块补丁的袴子震惊道:“你们瞧,马大人还穿着如此破旧的衣裳,想必也是将平日里搜刮的民财都被迫交给侯府了!”
一时间,除了汤英婷之外的人全都朝那处看去,马桧老脸一红,连忙扯下外袍,难为情道:“咳,本官这是节俭,节俭。”
查逸飞冷笑,他没空再和这些刁民消磨时间,趁阎无极不在,还是走为上策。
至于马桧的账,日后一一算便是。
“王忠,给我拿下马桧,押入大牢,他率民污蔑国戚,罪不容诛!”
“是,侯爷。”
王忠狰狞地笑着,拔剑走向马桧。
蓦然,不知从何处响起令人生畏的声音,“查逸飞,你好大的威风啊。”
最惊恐的莫过于查逸飞夫妇,他们携手共退一步,四下寻着声音的方向。
那如同来自阿鼻地狱的恶魔之声,他们永远也忘不了。
马桧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阎大人抛下他们跑了呢,不过想想也是,阎家怎会有胆小怕事之辈。
其实对阎大人来说,碾死查逸飞也犹如碾死蝼蚁,只是凡事都要有章法,否则他与那查逸飞又有何异呢?
也许,阎大人是值得信任之人。
一支黑羽箭从林中呼啸而来,顷刻间便穿透了王忠的咽喉。
它擦过查逸飞的耳边,箭羽带出的鲜血溅在他的侧脸,而后深深地钉入岩石缝中。
查逸飞瞪大双眼,浑身僵住,像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让他不住地战栗着。
方才那支箭,再偏上半寸,就会穿透自己的耳朵。
山坡上的密林中跃下三人,一红两黑。
阎无极平稳地落在马桧和村民前面,她面带浅笑,语气却森寒无比,“竟敢对朝廷命官拔剑而向,你这是要置大渊律法而不顾?”
她可就等着他狗急跳墙,在树上站了老半天,腿都有些酸了。
总算回过点神的查逸飞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但由内而外溢出的恐惧让他迟迟不能应答。
汤英婷虽然也害怕,可她还是张开双臂挡在了他前面,嗓音不自觉带上了颤抖:“阎大人你才是置律法于不顾之人吧,竟敢当众杀人!难道还要杀了侯爷不成?”
“汤夫人,陛下允本官便宜行事之权,所到之处更如陛下躬亲,别说杀一个企图对朝廷命官不利的侍卫,就算杀了他东昌侯,也在便宜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