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跪拜在冥王面前，讲述自己的生命。
——冬末——
『……我等春风吹来，雪也融化尘埃，湿润我的窗台。浩瀚人间等我，体会无限精彩，怎能轻易的，离开……』
听到窗外的歌谣，少年缓缓起身。昨日比武留下的疲惫尚未消退，他隐隐地预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传郡主号令，在穆拉比镇征兵三百人，防备西北来敌！”
果然，少年刚背上剑术装备走出家门，一队轻骑兵匆匆奔入广场，向集市上的众人宣告征兵令。说着什么赏金三千，阶层跃迁，未来可期……
“我会剑术，如果我可以的话……”
少年第一个被推了出去。
“去吧，乡亲们看好你！”卖水果的大叔如是说。
“大哥哥要好好打仗，保护好我们！”唱歌谣的小女孩如是说。
“我就知道你行！去造一番大事业吧！”因伤不能前往的朋友如是说。
马蹄声远去，故乡消失在山丘背后，少年身着皮甲，走入军营，成为剑士。
——战场——
『……死亡本轻松，就像发疯，告别千万张面孔，却像是重逢。飘零在苍茫世界，在盘旋，在盘旋——不知疲倦……』
听着军中歌女的歌声，第一次饮下杯里的酒，剑士含泪擦拭着手里的剑盾——战况不容乐观，明天新兵上阵。
初春已至，塞北凛冽的风依旧寒冷。
“你看到那个了吗？”身旁的伙伴操着一口西南口音，指着夜空中的庞然大物对他说。
“那是什么？”剑士问道。
“是天空王的浮空城。”
“什么玩意？”
“哎呀，就是一个神。”
“为什么来这儿？”
“我也不知道，不过据家乡的老人说，天空王保卫天空不受外敌入侵。他会到各个战场拣选英勇战死者，提拔他们做王的军兵，同不可名状的敌人作战……”伙伴喝的醉醺醺的，怕剑士不相信他，补充道，“我们西南地前几年打过一场仗，那时候就有那玩意！停了一个多月，庄稼照不到光，都死了。”
“那什么，如果我去做那个‘王的军兵’，有什么好处吗？”
“哎呀，那肯定，被选上了你就是‘半神’啦！光宗耀祖，闻名乡里那是肯定的。”
“哦……”
冷风声呼啸，边塞的战争一次接着一次，战鼓把剑士打磨成骑兵长，也把他推向愈发危险的境地。
——死地——
『……我想燃烧这生命，就算再壮烈。拜拜，我最牵挂的朋友，请不要为我——悼念……』
大漠的风吹刮着每一个人的脸，战马的嘶吼很快淹没了歌声。
“如果我们……”队里的新兵颤栗着，嘀咕道。
“准备！”骑兵长盯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喝住新兵的胆怯，号令道。
天空王的城堡悬停在天空，遮蔽了荒漠的烈日，期待着他们的英勇牺牲。
“冲锋！”
骑兵长策马向前，带领着五十几人的侦察兵队奔向死地。
甩下长枪，抄起马刀。
起身下马，持起盾牌。
抛弃剑刃，抽出短刀。
拼死一搏，英勇就义——
生命逝去之前，骑兵长看见天空王的城堡放出光辉。
光芒治愈伤痛，将他变成少年模样……
——荣光——
『……让它终结在这最后的时刻，那些你唱过的歌，我在轻声唱着。那些你说过的话，回忆渐渐映射，你呼吸迈向平稳，呜咽盖住歌声……』
天空王的殿堂无比奢华，歌女的歌声无比动听。
享受着四方百姓进贡的珍馐，俯瞰着脚下起伏的大地，少年深深体会到他早已战死的伙伴所说的那些“荣光”“福贵”。
“如果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如是想着，少年大口呼吸这里的空气，仿佛一不留神就损失惨重似的。
天空王问道：“尔可愿为吾效力？”
“我愿做大王军兵。”
“服役三十年，可乎？”
“谢大王。”
天空王笑了笑，在少年眼中是那么贤明伟岸。
话音深深地印刻在少年脑海里，而后黑云蒙蔽他的双眼，意识逐渐消散……
——征伐——
『那些你唱过的歌此刻化成了恨，那些你说过的话，湮灭消失无痕。你也曾被我当做最崇拜的灵魂，却不知觉渐渐迈进了沉沦……』
双眼是无穷的黑暗，仿佛头颅被割下，四肢无感。行尸走肉般，他挥剑，挥剑，挥剑。看不见敌人，看不见危险，看不见希望。
唯有听觉尚存，无尽的喊杀声中，他听到过那段歌谣。声音很熟悉，却又很模糊……
单纯怀抱着荣耀是无法面对黑暗的；单纯怀抱着忠诚是无法忍受痛苦的；单纯怀抱着敬仰是无法奉献自身的。
少年做着“如果我能回去，该有多好”的华梦，在一片漆黑中坚持了太久太久。
在他将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三十年”期满。
再次坐在天空王的大殿上，瞻仰无尽的荣光的时候，少年已生出白发。
“尔可愿在此安度余生？”天空王问道。
“我愿回故乡。”
天空王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但在少年眼里，那是褒奖与赞许。
王给予他的军兵大量钱财，遣散他们各自游荡。
——故乡——
『我的脊背，融在地面，我面向着那些以前。是灯走马，游人过街，仿佛没有时间界限。彗星炊烟，高楼荒野，海浪明灭，云烟席卷。主角丑角，噪点盲点，一切误解都已无解。或许生命本就是虚伪的纯洁？』
少年骑着白马，如当年离开故乡一般，回到故乡。
广场上杂草丛生，房屋尽数焚毁。几具未曾安葬的尸骸已成白骨。
少年徘徊着，思索着，哀伤着，承认着。过了许久，策马远去。
『循一条线，行云流水，走完发现都太绝对。崇拜仇恨，葬送伤悲，也失去了爱的意味。没能放纵，撕心裂肺；没能投入，烟灭灰飞。哪怕见证万般滋味，终究是他人的体会。或许投影这世界不是我的愿？』
他奔驰在过往的大道上。
任凭风在他的面容上吹刮出褶皱，
任凭缰绳在他的手掌上磨出老茧，
任凭思绪随风溜走，时间一去不回。
『想要去看，云上的天，想收获真挚的语言。如果丧钟迟来一些，还想看为我流的泪。漫长一生所有瞬间，交织各类错综的脸。我不禁想问我是谁？只是短暂经过，画面带着疲倦？告诉我吧.....』
如果荣光都破灭，被风沙销蚀。
如果希冀都消失，被苦难击垮。
如果终结之时来到……
——冥王——
冥王收录了老人的歌谣，判他杀伐过度，作恶多端。差遣他去地下的幽暗里受永恒的沉寂。
他是何其宽厚啊！
他身后永久服役的阴兵，尽是旧日的战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