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实回答的声音很轻,与其说是回答刘翠花的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小店里很吵,除了桌前的刘翠花和旁边几桌上的人,听到的人不多。
“然后在下午醒来的时候,发现灶台上又有一锭五十两的雪花纹银?”邻桌却有声冷笑声嘿嘿传来。
“你怎么知道?”张老实又是一惊,转过头去,不由自主地问道。
他这一眼,看到却是老对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邻桌的杀猪王初九。
王初九正往嘴里抛起一粒花生米,冷冷盯住张老实桌上的那壶玉壶春,嘲笑道。
“哼!怎么讲,他们都是从我摊子里走出去的。你知道?要不你说!”
张老实看了一眼刘翠花,虽然怎样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为什么?但昨天的事,毕竟也在酒馆里听了一个下午。
见是王初九,张老实瞬时间清醒过来,突然忘记了自己的迷惘。
在身未近,心向往之的‘刘大婶’面前,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张老实自然是不会服输的。
只是他也不是很明白,刘翠花店里喝酒的这么多男人,自己为什么一看王初九就不顺眼。
王初九也不是很明白,但不明白归不明白,男人之间的战斗都必须坚持下去。
即使是为了一头母猪都必须坚持到底,何况是梦里都在寻找的刘翠花。
刘翠花见二人的表情,脸色突然变了变。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既着急,又关心。
大家都已经看到,她为这两个孩子一样的男人,是多么的操心。
不过那也只是在脸上。
在刘翠花儿心里,自然是暗暗的在笑。
“冲冠一怒为红颜!”她自然知道男人们要的是什么。
男人们要钱要人要面子,但他们最在意的并不是实实在在的人与事。
他们真正在意的只是一个过程,一个字,一个“争”字。
这不是争取的争,也不是争吵的争,而是争抢的争。
刘翠花明白,这两个男人争来争去,其实真正在意的,争夺的也不是自己。
他们在意的可以是任何东西,任何以为对方也看上了的东西。包括人,虽说人有些时候,不能算是个东西。
只要有两个以上男人聚在一起,他们甚至连一头母猪都会要去争一争。
而女人,则只需要把握好一个字。
“给”!
给谁?给多少?怎么给什么时候给?
只有把握好这个尺度,女人才能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是真正的将自己都给了谁,十天半月过后,仙女也会变成母猪。”
“自古没有难看的女人,只有蠢女人。”
将尺度把握得很好的刘翠花心底暗笑了笑,用眼角挑了一眼杀猪老王。
“我!”
老王停了停,看了一眼身旁既担心自己上火着急,又暗暗瞟了一眼牵挂着的张老实的刘翠花儿。赶紧清了清不太清爽的嗓子大声说道:
“我自然是知道!”
听牛二麻子得瑟了半天的杀猪老王,本来巴不得话赶话赶到这一句,说话间不由挺起肚子。在停顿片刻后,扭头看了一圈周围看向自己的三四十双眼睛,瞬间提高了声音。
“我不但知道陆捕快怎么打,连他们在县衙门里说的话,我都一清二楚知道!”
老王冷哼一声,抬起眼睛,眼角斜斜瞟了一眼坐在大堂中间的牛二麻子。
“老子比你江湖多了!”他心里冷笑了一声。
“哦!你却是怎么知道的?”这时候,一个淡淡的声音由张老实对面座位传来。
声音很淡,却很清透,即使在吵闹中,周围的人们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张老实正要开口怼回两句的时候,坐在自己对面的一个人却已经先问了出来。
张老实抬起头,愣了愣:“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坐在自己对面的?”
张老实不是很清楚,这人好像刚才还没在,又像是已经在同一张桌子上坐了一个下午。
不但张老实搞不清楚,邻桌的老王和站在两张桌子中间的刘翠花儿,对这个人也似乎没什么印象。
这是一个头发梳得很干净整洁,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干净整洁的清俊瘦削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不光衣服的料子很好很贴身,眼睛也很亮。
刘翠花看着他的时候,男子的眼睛也正在看着她。
刘翠花突然发现,在被这一双很亮的眼睛盯着的时候,自己像是全身赤裸地站立在这人面前。
这人虽是一直面带微笑,但削瘦的脸庞上的一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在盯着猎物的猎人。
“这位先生,却是第一次见。”刘翠花眯着月牙弯弯的眼睛笑道。
好在自己并不是太介意身上有没有穿衣服。一个漂亮的女人,无论穿什么衣服,穿没穿衣服,都应该挺起胸来,有同样的自信。
何况,自己也已经过了愿意做猎物的年龄。
来的都是客,刘翠花笑得像是一朵花儿。
“的确是第一次来,这里热闹,人好,酒也好!”男子收起眼神,也笑起来看着刘翠花说道。
“哦!”刘翠花看着男子那变得充满笑意的双眼,忽然觉得自己身体也变得软软的想要靠近这人,找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像是一只可爱小狐狸。又倒退回到了从前那站在草原上,等着聪明的猎人前来捕捉自己的年纪。
“老板娘,上酒!今晚店里的酒钱都从这里出了!”
好在这时,男子收起笑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声说道。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当的一声抛在桌上。
五十两的雪花纹银。
不仅刘翠花认识,张老实认识,老王和店里的所有人都认识。
银子常常不太认识人。但人,总是会认识银子的。
五十两银子,可以让一个普通家庭幸福美满的生活三年;也可以在刘翠花的酒馆买五十坛上好的玉壶春;更是可以将男人面前的桌子砸得当当响。
店里突然静下来,大家都盯着那一锭大银子。
众人都不太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花自己家吃上三年的饭钱,拿来这里买酒请大家喝。
“我是来听故事的,昨天的故事。”这人见众人发愣,扭头盯着王初九笑道。
“故事自然有,有酒自然就有故事!”
“千有万有不如自己有,有银子不赚,那是王八蛋。”刘翠花心里嘀咕着,信手拈起桌上那锭银子的时候,店里欢声又起。
真正的快乐大多不需要理由,何况是有酒的快乐,更何况是有理由去喝这五十两银子的酒的快乐!
酒已上桌,酒碗干了又斟满。
“好!那我便说说?”
两碗清冽的玉壶春下肚,杀猪王初九拍拍腆起来的肚子,看了一眼请大家喝酒的男子,大声说道。
“快说说!”四周哄声热闹又起。
“那我真的说了!”老王是听过说书的,学着先生调人味口。
“有故事,有酒,总也要叫上朋友!”
欢笑声里老王正要开口,酒馆门口远远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很好听,很甜,让人听起来很舒服的声音。
日暮,太阳却还没有落下山去。
夕阳映在酒馆的窗户上,透过窗棂一格格斜照进酒馆里的墙壁上,柱子上,八仙桌上,椅上,和客人们喧闹欢快的脸上。映出一个个美丽的剪影,划起一道道金黄的光芒。
店里众人低下声来,寻声看去时,在被店门布帘挑起的一抹斜阳里,飘进来两个身影。
一女一男,一前一后,一红一蓝的两个身影。
只见当先身着大红长衫的女子径直走到“猎人”桌前。
长衫很红,就像是夕阳下的那一抹红霞飘进了酒馆里。
长衫也很薄很轻很贴身,让那抹贴在曲线玲珑身上的红霞,对男人们更有吸引力。
酒馆里的男人们。
“萧先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个人喝酒听故事岂非太无趣。”
这女子却像是丝毫不理会周围男人们热情洋溢的目光。也不客气,已经在八仙桌“猎人”与张老实间的空位打横坐了下去,用妩媚里略带沙哑的声音笑道。
酒馆里的人很疑惑,坐在同一张八仙桌上的张老实也很疑惑。
“哦!怎么七娘今日也这么好兴致,有空过来听故事?”萧先生萧东楼却似见怪不怪,仿佛笑得很开心的问道。
这一句,让酒馆里众人皆尽哗然。
“沈七娘,萧东楼!”
站在桌旁的刘翠花也是一愣。
“这二人近几年好大名头,一个占了城西,一个占了城东。本是高高在上的大财主,今天却是为何都来到了这里?”
“而且听这二人为了地盘上生意的事,都是恨不得活吞了对方,不想见面却是如此客气?”
刘翠花儿想了想,不太明白。
“明人不说暗话,跟萧先生一样,我自然是为了听故事而来。”
沈七娘却没有愣,话说完,冲着邻桌发愣的王初九抛了个媚眼笑了笑。
“这位小哥哥要讲的故事。”
说话间,她身后站着的蓝衫曲八千,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伸手一抬,当的抛在桌子上。
一锭五十两的雪花白银。
这当然也是酒钱。
“呸!这个猪八戒!碗里的都还没吃到,就看着锅里。”
刘翠花又再信手拈起这一锭银子的时候,斜了一眼邻桌那个被沈七娘一个媚眼定在那里,口水都要流出来八尺的四十岁左右“王小哥哥”王初九,暗自骂道。
女人,有时候也会去争一争的。
即使那个男人真的是一头猪,即使没有哪个女人会去跟一头猪睡觉。
但若是自己的猪要跟别人跑了,总是会让人不舒服。明知道自己不去吃,也用不上,但若是别人想要去吃,去用,也会很不舒服的那种不舒服。
“你在想什么?”刘翠花忽然转过头冷冷看着跟萧东楼,沈七娘同一张八仙桌上的张老实,她的脾气突然变得不太好。
另一头猪却仍是很老实,既没有脾气,也没想过要跑。
“我在想,我一个人睡的时候,到第二天醒来时放在灶台上的那五十两银子。”
张老实却是在看着她手里拿着的那锭银子,沉思中回答道。
“然后呢?!”刘翠花冷哼一声,猪既然没有脾气,那么主人通常会越来越有脾气。
“然后,我又在想,要是两个人一起睡,到第二天下午的灶台上,是不是会有一百两银子?”
没有跑的猪色迷迷的盯着刘翠花儿,色迷迷地笑着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