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叔，你要去哪里？”月娥跟在他身后往里走，关切地问。
这溶洞，这底下的暗河，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处处透着诡异，她不放心呀。
桑嘉皱着眉头抓住她的胳膊，往里一带，怕她不小心掉下暗河。
他眼望壁顶，男人做的一些事，当然要避开娘子呢。
那知阿木头也不回道：“娘子，奴才去推小船过来。”
“还有小船？”
月娥和桑嘉同时惊问。
“这些年，奴才在山上砍了些树，拖进洞子，自己造的。”话音落，阿木提着灯笼，已消失在一块突兀的钟乳石背后。
原来，这狗贼他娘的早存了心思，胆子大到天上去，居然在王府里隐藏了这么多年，没有一点破绽。
桑嘉恨得牙痒痒，他的身上流淌的是辽国皇室的血脉，与宋国奸细誓不两立。
在明珠的光照下，月娥看清楚桑嘉眼睛里有一道犹如刀锋般的冷寒凛冽。
她愣怔地站了半刻，这才发现，这位贵公子怎么这副德行。
头发蓬乱，脸上糊得跟花猫一样，穿一件黑不溜秋的布袍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个旮旯胡同里钻出来的野汉子。
她忍住笑，指了指他的脸，又指了指脚下，“找块帕子，去河边洗净手和脸，再上来说话。”
桑嘉低头一看，自己这副邋遢透顶的装束，在心上人面前，真他娘的太丢人了。
一张俊脸染上红晕，他三两下就将身上脏不拉几的外袍脱下来，嫌弃地扔在岩石上。
“蹭蹭”下到河边，埋头清洗脸和手。
月娥站在岸边，专注盯着河面上泛起的圈圈涟漪，生怕红袄小妖出来害人。
还好，桑嘉洗净脸和手，再一跛一跛爬上岩石，那红袄小妖都没有出现。
月娥指向阿木准备的另一件新袍子，“桑嘉，穿上它，将你身上的这套官袍罩上。”
桑嘉温顺地点点头，穿上新布袍，束好蓬乱的头发，秒变成一位清秀的公子形象。
他坐下来给自己红肿的脚丫子贴膏药，月娥在一旁清理阿木准备的那堆食物。
几只木碗，一个红泥小炉，一个烧水壶，一袋面饼和一袋肉干，还有几小袋茶，糖和盐。
“娘子，船来了。”
阿木划着一条小船从钟乳石下的暗河通道驶出来。
河面纹波荡漾，船桨在水里扑闪着哗啦的水响。
月娥担忧地看着暗河水面问：“能不能不坐船？”
桑嘉贴好药膏，挠着一只青肿的脚，看了一眼划船的阿木，痛得直骂：“死老鼠，若是让爷逮到，定要剥了你的皮。”
月娥忍不住了，决定纠正他错误的想法，“别说这样的话，没有死老鼠，是你自己踢到石头上。若是早听我的话，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以后记住了，在这条河里，凡是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的，不要相信。出现那些所谓的东西，是这里特有的磁性让你产生的幻觉。”
“娘子，你是如何知道的？那些东西真要人的命怎么办？”桑嘉圆睁着想问十万个为什么的眼睛。
月娥点点头，“那些东西是真的想要人的命。若你再动手，就变成是你要自己的命。”
“为何会这样？”桑嘉疑惑地问。
“为何会这样？”阿木惊愕地问。
月娥一时与他们说不清，心里涌起无限的感慨，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这是科学。”
阿木倒吸一口凉气，幸亏自己听了娘子的话，及时住手，才没有挥剑砍出去。
“娘子，奴才探知，从这里的河道进去，里面没有河岸，无法行走，只能坐船。”
桑嘉倏地站起身，恶霸地主一样叉着腰，恶狠狠地盯着阿术。
他心里窝了一肚子的怒气，恨不得将这个蒙骗了自己的细作绳之以法。
“你这狗奴才，若是遇到刚才的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将船弄翻了怎么办？”
阿木白了他一眼，没搭话。心里暗骂，他娘的，我是神仙么，我特么知道怎么办？大不了，与你一同玩完。
月娥默了默，往里走没有路，只有一条河，总不能游泳进去吧。
“阿木叔，既是如此，那就坐船。”
桑嘉听娘子这么说，剑拔弩张的神情立刻蔫了。懒懒地复又坐下，“娘子，若是船被这狗奴才弄翻了，你会浮水吗？”
月娥转头，“我不会，你会吗？”
她看到洞壁上那只咧嘴的石雕，暗吃一惊。
它怎么又闭上眼睛了呢？
桑嘉睁大一双眼睛东看西看，想找一根绳子。若是落水后，就将娘子背在背上。
他突然想起什么，警觉地问：“这河水有毒吗？”
月娥的眼神飘忽，“这水没毒，只是河里有阴气。”
阿木将船停靠在岸边，俯身洗净手，爬上岸。“娘子，若是河里有阴气，怎么对付？”
若是在以前，听到阴气一类的词，桑嘉定会嗤之以鼻。子不语，怪力乱神。
自从在山上遇到斩黑蛇的那起邪乎事，他耷拉着脑袋，不言语了。
月娥想了想，只要心存正念，邪气就无法侵入。
她的眼睛环顾了一圈溶洞里的各式石雕，盯着那只咧嘴的石雕像道：“这阴气，实际上就是鬼怪之类。圣人说，人三分怕鬼，而鬼却是七分怕人。它们特别怕心存正气的人。若是遇到阴气，不要慌，心镇定，它们就没有办法伤害你。”
阿木的眼睛在娘子脸上飘来忽去，一下子，他的心里安定下来。
他想回家了。家里有父母，有妻子，还有两名幼子。他们跟阿香姐姐一样，都长大了吧？
阿木的眼睛里不再是以前那种做死士时的惘然绝决，重新焕发出对生的希望。
桑嘉感叹，暗河是水路，若是不坐船，就得浮水。这么寒凉的河水，浮到几时能出去。他的身体能撑下去，娘子能行吗？
必须从这条暗河出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走到月娥身边，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她，“娘子，我们上船去。”
月娥笑眯眯的说，“等一下，我们吃了饭，收拾好这些东西，全都搬上船。”
桑嘉撇撇嘴，“要这些做什么？”
月娥摇头，真是贵公子不知盐米事，“我们困在这条暗河里，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得出去。饿上几天，还能走得动路？”
“娘子，奴才准备了麻袋，将这些东西都搬上船。”
阿木手脚利落地翻开一堆物资，提起水壶到河边打了水。
又用事先准备好的柴火，点燃了红泥小炉，放上水壶煮起茶来。
溶洞里飘起了茶香，几个人饿得饥肠绵绵的人，呼哧呼哧地喝了一大碗热茶，吃了几块面饼，方感又恢复了体力。
月娥在河边洗漱一番，躲在岩石后，将自己收拾整理好了。
与两名帮助自己的男子同行在一条小船上，路上多有不便。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有华山一条路。
阿木将所有东西用两条大麻袋装好，搬上小船。
月娥顺手拿起那件桑嘉脱下的脏布袍，放在船上当垫子坐。
一切准备就绪，开始启程了。
桑嘉执剑坐在船头，月娥坐在中间靠着两条大麻袋。阿木站在船后梢，一手扶着夹在腋下的划楫，两脚踏在桨柄末端，两腿一伸一缩，小船很快就“咯吱咯吱”在幽深的暗河里驶出几十米。
曲折蜿蜒的河道两岸石壁，尽是张牙舞爪，凹凸不平的钟乳石。
简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冰冷的石头上雕塑出奇形怪状的人形。在明珠的清光照耀下，那些石头人形脸上的喜怒哀乐也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
溶洞里阴气森森。
一只硕大的老鼠跳在钟乳石雕上，歪着头，好像在仔细聆听船桨划过河水的声音。
桑嘉一见那硕鼠，胸口起伏，执剑的手微动。
“不要动，你只管执剑在手，其他的一概不理。”月娥轻声提醒道。
硕大的老鼠在钟乳石上跳来跳去，“吱吱”叫几声。
很快，它的身后出现一大串麻黑的老鼠群。
桑嘉全身像绷紧的发条，双脚一收，欲站起身来。
月娥伸手抚在他后背上，轻声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此老鼠不管它是真是假，都不要理。”
桑嘉听到娘子的语气沉稳，抚在后背上的小手使他身心踏实。他立刻坐直了身体，目不斜视地盯着手里的剑。
硕鼠豆子大的眼睛射出幽幽的绿光，死死盯着月娥。
从未见过有人在它面前毫无惧色，身体泰然自若。不禁大怒，翻眼吹起了鼠须。
月娥打了一个冷颤，耳畔响起了硕鼠阴森森的声音，“你是何人？敢踏上此地？”
她心里默道：“天地之大，此路既然存在，就是为了给人行个方便。我路过而已，不打扰各位。”
硕鼠恼羞成怒，此河它守了千年万年，凡是踏进此河来的人都成了石雕。何曾听到过有人说这些话，好像这里不属于它一样。
“吱。”
它怪叫一声，突然跃起，直扑月娥，一双利爪抓向她的心窝。
所有老鼠见状，紧随其后，“吱吱”叫着跳进暗河水，将小船包围起来。
这还得了。
桑嘉吓得转身去看月娥有没有受到伤害。
“桑嘉，忘了我说的话么？”月娥沉声道。
娘子的话当然要听，不能让她急得脸白如纸。
桑嘉尽管吓得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还是听话地重新坐定不动。
黑乎乎的老鼠群“吱吱”叫着，密密麻麻扑到小船上。
阿木慌得忘记了划桨，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簌地一声，他抽出腰间利剑，准备与鼠群搏击。
月娥厉声道：“阿木撑好船，执利刃在手，不要动！”
阿木重新抓住船桨，任凭小船被鼠群摇晃得左右摆动，即将翻船的样子，他也不挪动自己站的位置。
暗河的水被鼠群搅动得哗哗的响，河水飞溅，阿木的衣袍已湿透，但他还是牢记娘子的话，死死抓住船桨不动。
月娥与阿木说话，分神一瞬，硕鼠的利爪已快如闪电，划破她的胸襟处的棉袍，入肉三分。
她的小心脏怦怦狂跳，强忍住没有被眼前景象吓出猪叫。
若是此时害怕，尖叫，她就真的殒命了。
月娥的额头渗出冷汗，危急之下，以前修炼的功夫显现，心智变得清明起来。
“嗡！阿！吽！”
她的嘴角不断张合，低声念出咒语。
此咒为天地间至纯至阳之咒，专门对付各种邪恶阴气。
她赌定此鼠非为实质，此乃一股怨力甚大的阴气。
“啊！”硕鼠一声惨叫，它猝不及防，耳膜震得欲裂，往后急退。
它跳在钟乳石上，喘息了几口气，知道碰到了对手。
所有的老鼠都惊恐万状，简直不相信它们的王会在一名凡人面前后退。
这是在鼠辈面前挑战它的威严！
硕鼠狂怒之下，再次伸出锋利的黑爪子抓向月娥。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以消它的怨气。
月娥看到邪恶的硕鼠再次扑向自己，她吓得不敢动，更不敢分散心智。为给自己壮胆，她大声念出咒语，硬是将一腔恐惧压在心底。
硕鼠看到一道道金光，如雷电一样打在它的爪子上，身子上，使它皮焦肉烂。
“啊！啊！”
浑身都在起火，灼烧的痛苦使它在空中翻滚嚎叫。
怎么会这样？这名女子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人绝对会惧怕自己。
此时，硕鼠已不敢想吞噬月娥的魂识，只想着快些逃避。再不快逃，它很快就被打得烟消云散，永远消失在这一方天地中。
“籁”地一下，硕鼠消失得无影无踪。包围住小船的老鼠群纷纷滚落进暗河，瞬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娥只因分神与阿木说了一句话，只觉得胸口钻进了一股阴寒之气，呛得她心间血气翻涌。
邪气面前，她不敢再分神。以修练过的禅定功夫，迫使内心不乱，一心专注在咒语上。
其他的，她管不了，直到硕鼠完全消失不见了。
钻进胸口的那股阴气，使她受伤不轻。
她伏在船舱上大咳起来。
片刻，浑身麻木，已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