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
这伤感的喊声,让林平山顿时一惊。
竟然还真找到了?真就在自家侄子指的这个方向?
没有迟疑。
林平山也是立刻偏移方向,立刻靠近林平川的那条船。
此时。
林平川来到船头位置。
王肉荣已经是用船镐勾住了‘郑同庆’,正在和那位本家亲戚一起用力的往回拉。
但能明显看出来,两人拉的非常吃力,脸色都已经涨红了。
林平川立刻同样上手,抓住船镐的往回拉。
很重。
一用上力,林平川就感觉到一股远超常态的重量。
虽然人在溺毙时,会下意识喝入大量的水,衣服也会被完全浸湿,但也不应该这么沉重才对。
可现在已经是来不及想了。
三个人一同使劲,一点点把飘在海面上的郑同庆往回来。
将近半分钟后。
郑同庆终于是从海面被拉上了船。
这一刻。
林平川无比清晰看到了郑同庆的死状。
脸色惨白有些浮肿,四肢僵硬的失去弹性如同木头,雨衣上还挂着不少海草,雨裤里面更是灌满了海水。
最让林平川疑惑的是...郑同庆的尸体腰部系着一根粗麻绳,而且系的很紧,足足打了好几个的死结。
多年的渔民经验,令林平川一眼认出了...这根粗麻绳是拖网的绳子,只要这根绳子不解开,拖网就不会散掉。
用了一大股劲的王肉荣,坐在甲板上大口喘着粗气,指了指那根粗麻绳道。
“把这根绳子剪了,带同庆回去吧。”
“估计同庆是出事时,想要靠这根绳子活下来吧,但可惜风浪还是太大了啊。”
郑同庆的另一位本家亲戚,立刻就拿起甲板上的柴刀,准备立刻把这根绳子砍断。
但站在旁边的林平川,认真考虑了两秒后,立刻阻止道。
“等等,郑叔。”
“我觉得这根绳子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什么不对劲?”王肉荣顿时就紧张起来,更是连忙的出声问道。
经历过六年前的那件事。
再加上,林海恩先前看到过郑同庆,这让有些隐秘消息的王肉荣,格外重视那些鬼神之说。
林平川拿起那根粗麻绳掂了掂,看向甲板上的两人,肯定道。
“如果同庆哥的船沉了,那他想要活命的话,绝对不会在身上绑这根绳子。”
“因为,这根是拖网的绳子,船要是沉了,拖网也会跟着沉下去,绑这根绳子只会让自己死的很快。”
“那这根绳子,怎么会在同庆的身上?”本家亲戚也不懂了,完全不明白的出声问道。
林平川用力的拽了拽绳子,感觉到另一端格外的沉重,随即看向两人示意道。
“我也不知道。”
“但我想把这根绳子给拽起来,看下另一端是咋回事。”
说完。
林平川便抓住绳子的中间端,将其系在船的羊角位置,确保即便是解开绑在郑同庆身上的死结,绳子也不会脱落。
而那位本家亲戚也开始解着死结。
将绳子从郑同庆的身上解开后,立刻便跟王肉荣两人,先把尸体抬到船的另一边。
紧接着。
三人同时抓住船边羊角的绳子,开始用力的往上拉着。
绳子的另一端格外沉重,让用力拉着的三人脸色涨红,青筋暴露。
“一、二!”
“一、二!!”
“......”
在这齐声的呼喊中。
绳子另一端的东西,被一点点的往上拉。
先是捕鱼用的拖网露了出来,绳子还挂着些许的海草和淤泥。
紧接着。
在月光的照耀下,网包中的一条通体灿金色大鱼,隐隐约约的浮现在了海面之下。
一边用力拉着,一边好奇看着另一端是什么东西的三人。
看到那隐约的形状和颜色,霎时就愣住了,那原本憋住的一股劲,更是下意识的卸掉了。
网包再度沉入了水中。
可郑同庆的本家亲戚,却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呆滞道。
“那是什么?”
“黄瓜鱼?是不是一条大黄瓜鱼?”
平时杀猪为生,基本不出海的王肉荣也是激动拍了下大腿,更是死死的拉住绳子,避免松掉。
“他娘的,是大黄瓜鱼,绝对是大黄瓜鱼啊。”
“而且看那大小,得有一百多斤,至少是得有一百多斤!!”
林平川亦是有些心惊。
靠海吃海的他,单从那份金光和形状,已经确定网包里绝对是条极其少见的大黄瓜鱼。
大黄瓜鱼,也叫做黄唇鱼,有的地方称为金钱鳘。
这是海里最值钱的鱼,尤其是它身上的鱼胶,比起黄金都要贵。
从刚刚看到的大小来判断,网包中的那只金钱鳘,至少能卖出十几万块。
这没有半点的夸张成分。
岭胜村外面这片海,每隔几年都会有人捕到金钱鳘。
最近是在三年前,有人捕到了一只一百二十斤的金钱鳘,最后卖出了十万块钱的价格。
而刚刚网包里的这只,比一百二十斤只多不少,价格肯定也会更高。
这一刻。
林平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郑同庆会执念难消,更会找到林海恩了。
昨晚之所以那么大风浪去捕鱼。
郑同庆就是为了给自己老婆凑手术费,捕到了这条大黄瓜鱼,原本是能轻松凑齐手术费了。
但很可能是在拉网的时候,这条大鱼横冲直撞,再加上风浪太大,直接让船撞到了暗礁上,根本没办法返航了。
在自知活不下来的情况下。
郑同庆直接把拖网的绳子系在了腰上,即便是死,也要保住网包中的这条大黄瓜鱼,保住自家的老婆。
而他为什么那么着急,找上自家孩子。
原因就是...刚刚拉出网包时,能看到那条鱼明显是已经死了,而且还泡了有一段时间了。
这要是等到明天再来的话。
即便是找到郑同庆,也发现了网包里的这条大黄瓜鱼,那估计也都已经臭了,很难卖上价了。
想到这里。
林平川不禁有些庆幸,还好他来了,还好郑同庆找到了自家儿子。
稍微平复下心情。
林平川立刻朝已经驶到旁边的林平山招呼道。
“哥,赶紧来搭把手。”
“同庆哥留下的网包里,有一条大黄瓜鱼,我们赶紧把它拉上来,这样同庆嫂的手术费就有着落了!!”
......
岭胜村的码头。
此时,除了郑同庆的媳妇,和来劝她的亲戚外。
林母和陈燕、张明月两妯娌,同样也是焦急的等待着,分别拉着林海恩和林永杰两个孩子。
离两兄弟出海寻找郑同庆已经是足足过了三小时,结果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实在是让林家人有些说不出的担心。
站在旁边的莫三姑,看着忧心忡忡的林母,有些懊悔的自责道。
“哎呦,十五,这都怪我啊。”
“如果当初我多拦几下,平山和平川两人就不会出海了。”
“这大晚上的出去,确实有点不安全,怎么也不差这一晚上才对。”
林母拉住莫三姑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虽然满心担忧,可还是颇为真诚的安慰道。
“三姑,这不怪你。”
“平川的性子我知道,今天他要不去的话,怕是一辈子都不安心。”
“应该不会有事的,这风浪都小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穿着棉衣的林海恩,看着不远处那哭个不停的妇人,有些疑惑的歪着脑袋,看向陈燕奶声奶气道。
“妈妈,郑婶婶在哭什么?要不要我拿块饼干给她。”
“平时我难过的时候,你都是给我块饼干,我就不哭了哩。”
陈燕揉着林海恩戴着帽子的脑袋,强忍下担忧的温声答道。
“海恩。”
“郑婶婶在担心同庆伯伯,就像现在妈妈在担心爸爸一样,但她比妈妈更担心,更难过。”
“所以,就算你给再多的饼干也没用,懂了吗?”
林海恩半知半解的‘哦’了一声,悄悄掰了块藏在口袋里的饼干,塞到嘴里满足的嚼了起来。
又过了两分钟。
“轰轰轰———”
吵闹柴油机的声音,在远处的海面上响起,还能隐约看到两艘船。
“回来,平川、平山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同庆啊。”
“诶,只有两艘船,同庆怕是......”
“......”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
两艘渔船终于是来到码头。
刚固定好船只。
林平山和林平川两兄弟,抬着用竹席裹着的郑同庆尸体,小心翼翼的走到他媳妇面前放下。
林平川似乎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但还是压抑着沙哑道。
“嫂子。”
“同庆哥,他...他走了,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此话一出。
妇人顿时双腿一软,揭开裹着郑同庆的竹席,看到那浮肿惨白,毫无血色的面容。
先是难以置信的呆了呆,而后瞬间趴在郑同庆身上,嚎啕大哭。
“啊,当...当家的,你咋走了啊。”
“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和孩子啊,你怎么舍得啊,呜呜。”
妇人的哀嚎大哭声,令码头上的每个人,都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陈燕看到竹席上的那具尸体,一时间也是有些不适,更是连忙伸出手捂住了林海恩的眼睛。
每过几秒。
其中一位跟着出海的本家亲戚,忽然从船上站了起来,手里也抬着个东西,朝着码头上的妇人大喊道。
“嫂子,你别哭,先别哭了。”
“同庆哥,他死的不难过,不难过,他给你留了个好东西。”
“大黄瓜鱼,他替你抓到了一条两百斤的大黄瓜鱼,给你凑齐了手术的钱,他是笑着走的啊。”
一边说着。
郑同庆的三位本家亲戚,抬着用棉被裹着的大黄瓜鱼,也来到了码头上,更是立刻将棉被打开了。
那一条将近两米长,估计将近两百斤的大黄瓜鱼,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月光的照耀下,表面鳞片还在闪着淡淡金光。
这只大黄瓜鱼的出现,似乎迅速将悲伤气氛冲淡了,原本那些围着郑同庆尸体的本家亲戚,立刻来到了大黄瓜鱼的身旁。
有些人惊叹着这条鱼,还有些人笑着讨论着能卖多少钱,甚至还有些人说着...如果能让他捕到这么大的黄瓜鱼,就算死了也愿意。
而被捂住眼睛的林海恩,悄悄的把陈燕手指分开一点。
码头上。
那两幅完全不同的画面,清晰印在了他的眼中。
一边是满脸惊喜和激动的本家亲戚,对着那只大黄瓜鱼评头论足。
而另一边则是郑同庆的媳妇,趴在那具惨白浮肿的尸体上,哭的不能自已,哭的手脚麻痹,哭的都快要窒息。
才六岁的林海恩不知道,为什么两批人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但他却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今后也许再也看不到同庆伯伯了,少了一个需要主动问好的长辈。
不知为何。
林海恩突然觉得心头有些酸酸的,就连嘴里的饼干都变苦了,立刻转身把头埋在了陈燕的肚子上,不愿再看这幅画面。
六岁的他。
终于第一次接触到了死亡,一次有人欢喜有人悲痛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