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监牢,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汇,白瑾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常人对蒙山地区的另一个称呼——神弃之地,这么一看倒是相得益彰。
可是,身处在这个遗忘监牢中的人,是他自己。
“什么遗忘监牢?”白瑾更愿意相信托尔芬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
托尔芬指着方才白瑾和鲁尔哈根看见的由神魂虫组成的光带:“往北,往南,往东,往西,无论你们朝哪一个方向走,你们都会遇见那条暗红色的光带,它们就是守卫这里的狱卒,没有人能够从虫群中离开。”
鲁尔哈根凝视着托尔芬,脸庞无悲无喜:“你刚才说过的,没有向导我们不可能找到回去的路,换言之,只要有向导就能找到路,这可和你现在说的不一样。”
托尔芬闻言一滞:“你喜欢绝望的真相吗?”
鲁尔哈根的双眉如剑一般锋利:“真相还是谎言我们会去验证,而不是在这里听你的一面之词,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解的迷宫。”
托尔芬拉住哈嗤哈嗤喘着粗气的阿诺,兽人小子听不得这些对托尔芬不敬的话,和那头趴在地上享受着托尔芬抚摸的座狼相比,他反而更像是没有智慧的魔兽。
“我不建议你们这么做,神魂虫,很危险。”
鲁尔哈根冷笑一声:“危险?就算是死亡也不能让我们恐惧,你要让我们抱着疑惑听你的话跟你走,不可能,我们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寻找真实的答案。”
白瑾无言地站在鲁尔哈根身侧,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就是白瑾喜欢鲁尔哈根的地方,这家伙和阿尔弗雷德一样,有话直说,是个难得的爽快人,可以毫无顾忌地与其并肩靠背,而且比阿福少了那么一分贱气,也因此多出了一份距离感。
“这样吗?那我就陪你们走一趟吧。”
托尔芬招呼着阿诺和银子,看见站在原地不动的两人,催促道:“走啊,既然你们要自己去寻找答案,那就抓紧时间吧,要是等天黑了这路可不好走。”
两人没想到托尔芬会和他们一起,这家伙到底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热心肠?心底的怀疑转变成了困惑,他们根本摸不透托尔芬的想法,那张笑呵呵的脸上的笑容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为了掩盖那张令人紧张的天生面孔呢?
事已至此,两人还是迈动了不知该迈向何方的双腿。
四人一狼没有走来时的道路,按照托尔芬的说法,在白瑾几人来的道路上,沉睡着一尊石精,就藏在那一道一道的山峦之间,作为强横的大型元素魔兽,即使是托尔芬也不愿意和那尊石精产生冲撞。
反正石元素的魔兽大多喜欢睡觉,那就不要去打扰它的美梦了。
白瑾和鲁尔哈根对视一眼,将眼底的失望深深藏在了心底,说一千道一万,他们就是不想跟着这个和兽人亲如一家的托尔芬走而已,要是那尊石精苏醒和托尔芬干起来才好,那样他们两就能趁乱溜走了。
可惜......
天边的暗红色光环若隐若现,在山峦的另外一侧,是平坦的草原,偶有低矮的丘陵起伏,却无法阻挡众人的视线。
行走了许久,连太阳都已经半个没入地平线,余晖将尽。
神魂虫的光环已经和临暗的天空融为了一色,白瑾愈发觉得托尔芬编制了一个谎言,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监牢,他回首望去,山峦的虚影都已经消失不见。
“到了。”托尔芬突然说道。
然而,眼前的画面并没有变化,无论是晚霞还是红云,都在遥远的天边,他们的头顶,没有成群的神魂虫,他们仍站在这片草原上。
阿诺嘴里吊着一根不知何时摘来的长尾草,那本在悠闲地晃动的毛茸茸的长尾此时却开始高频率地震颤起来,白瑾看着在颤抖的兽人小子,意识到了不对劲。
如果是要骗他们,这演技未免也太好了,阿诺有这份智商吗?
何况托尔芬有骗他们的必要吗?
“往前面走,慢慢地,轻轻地。”这时候,托尔芬的话响起。
白瑾拦住鲁尔哈根,自己往前走去,他越过托尔芬,毫无异常,他迈开第二步,在心中嘲笑了托尔芬的装神弄鬼,走出第三步,白瑾看见了星空以及星星组成的银河。
在他无意识地眨眼中,世界已经改变。
没有一丝夜风吹过,世界陷入了沉闷之中,焦灼的空气让白瑾的额头冒出了一滴又一滴汗珠,根本无法停止。
“很壮观,对吗?”
白瑾看向走到自己身边的托尔芬,很想骂人,这是壮不壮观的事吗?为什么,黄昏会突然变成午夜,红云会在一瞬间变成浩瀚的星海。
白瑾承认,这一刻,他的大脑宕机了。
直到他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喘气声,那是站到了他另一侧的鲁尔哈根。
鲁尔哈根的声音并不浑厚,仍带有年轻人的清朗:“白瑾,这片星空,不一样。”
星空怎么会不一样呢?无论他们在哪里,圣山下,天江畔,蒙山中,都身处同一片星空之下,观星者们早就发现,即使人所在的方位不同,天上的繁星也不过是视角不同罢了,那些璀璨的,能让人一眼就认出的明星之间的距离和方位并不会改变。
饶是人间沧桑,斗不转,星不移。
但天上的星河确实是不同的,它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不同。
那白瑾看了近二十年的星空没有这条灿烂如带的银河,他所熟悉的星星点缀着夜空,既不疏远,亦不聚集,而天上的这条银河,远比夜空中的其他地方更加闪耀。
这一瞬间,白瑾的大脑都轰鸣起来,他们,站在一片不同的星空之下。
他感觉到灵魂都在战栗,以至于头部在微微的颤动,他艰难地控制着脑袋转向托尔芬:“我们究竟在哪里,这里还是蒙山吗?”
就算是神弃之地,就算是放逐之所,至少,黑暗的蒙山还在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里,没有这片美丽地令人心悸的陌生星空。
托尔芬一手拍在白瑾的背上,一手拍在鲁尔哈根的腰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托尔芬的手上传来,让白瑾稍稍克服了心中的恐惧。
“啊!”一声惨叫传来。
发出惨叫的是兽人阿诺,这个年轻到还未长成的兽人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跪倒在地,身躯颤抖,发出凄厉的惨叫。
那叫声如一道道潮水冲击着白瑾的心灵。
“他怎么了?”白瑾问道。
托尔芬怜悯地看了一眼阿诺:“没什么,老毛病了。”
他指挥着银子将阿诺驮在背上,座狼朝着托尔芬人性化地点了点头,巨大的身体轻盈地奔跑起来,往后跑去,银狼的身影在一瞬间拉的老长,眨眼间,仿佛就到了远方,再一眼,银狼便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白瑾心道,这头狼的速度有这么快?
不等他想透,托尔芬就迈开了脚步:“走吧,我们继续往前面走。”
头顶的星空虽然陌生,却给白瑾一种更美丽地感觉,尤其是那与众不同的银河,恍惚间,他以为那条河流真的在流动,灿星们辗转腾挪,星辉愈发迷人。
“想要看看更美丽壮观的景象吗?”托尔芬说道。
更美丽壮观吗?白瑾想象不出,有什么会比一片陌生的星海突兀出现在头顶更令人震撼的了。
托尔芬手一指:“看!它来了!”
天边,银白色的流星划过,铺满了整个夜空,连繁星都为之失色,不是那种温柔的、缓慢的、诗一样的流星雨,而是狂暴的、急促的,如倾盆大雨一般。
就像是一个人许了一个愿,他想要看这世界上最壮观的流星雨,哪怕毁灭世界也在所不惜,然后,神应许了他,给了他一场一生只此一次的演出。
那些拖着长长的白色尾巴的流星互相追逐着从夜空中划过,它们完全遮蔽了如水的星空,白瑾觉得壮观,却不觉得美丽,每当那流星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威势坠入大地,他都感觉心惊胆战,那绝对是带来毁灭的天火,而非令人闲适欣赏的奇景。
但他没有听见世界毁灭时的轰鸣,也没有看见笼罩世界的白光,那些流星,就像是一只只萤火虫一样,在坠落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似乎它们仅仅是一场梦。
“就算是天之境,恐怕也不会有这种力量吧。”鲁尔哈根感叹道:“刚才我真的以为自己要和这个世界一起死了。”
白瑾心有同感:“我也是。”
当初阿苏尔的雷霆,远不及这漫天的流星千分之一。
他对这片星空隐隐有了猜测:“这是幻象吗?”
只有幻象或者梦境才能解释为何流星以那般狂暴的姿态坠地却没有半分影响。
托尔芬竖了个大拇指:“聪明。”
他们现在所看见的一切,流星雨越好,不同的星空也好,都不过是一场幻象罢了,就算当初的梦想之家一般无二,只是,这片场景浩大地令人无法想象而已。
“所以,这片星空也是假的了?”白瑾心中感到惋惜,客观地评价,这片虚假的星空远比现实中永恒不变的星空更加美丽。
托尔芬的眼睛注视着白瑾,始终没有答话。
当他们走出关键的一步时,世界再次发生了变化,星空如幕布一般被人在一瞬间粗暴的撤下,取而代之的,是蒙山毒辣的天空,以及头顶和面前似长墙又似穹顶的暗红色虫群。
这就是鲁尔哈根与白瑾想要亲手找出答案的东西,神魂虫。
托尔芬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踏出,他的目光在无言地询问:“你们真的要进去吗?”
虫群振翅的嗡鸣声响彻耳际,那频率让白瑾的身体都不自觉地共鸣起来,他看向鲁尔哈根,两人在同一时间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