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的冷言冷语,孤夜孑不怒反笑。
可事实残酷,须得面对,自己置身于这片沼泽中,依靠风妃阅的力道,休想要他拉出去。
女子犹在坚持,却不料那泥潭越陷越深,她左脚前方的地面突然坍塌,风妃阅身子趔趄摇晃下,差点栽下去。
孤夜孑艰难吐出口气,很多话积压在胸膛,他知道时间不多,待到想要开口时,才知无语凝噎。
手上动作坚决,风妃阅一抬眼,见他似要松手,忙地脱口而出道,“你若放手,我便跳下去。”
孤夜孑望向她认真的小脸,冷毅的嘴角轻松勾起,如卸下重担那么自在,心头拂过安慰,修长的五指握紧后,在风妃阅一个用力中,慢慢松开。
她猝不及防,在男子完全放手之际,人狠狠栽倒在后头的草地上。
两边失衡,孤夜孑被沼泽吞噬至脖颈,风妃阅爬起身,意识中,不容她再有什么别的考虑,毫不犹豫奔向前去,身子一跃,犹如落雪那般轻盈。
皇帝眼眸中被这白色给充斥的满满当当,只听得‘通’一声,袍角在半空中张开,形同天网,由于冲击力极大。
风妃阅瞬间被沼泽吞噬,孤夜孑单手打开,五指钳住她的肩胛,想要将她向上托去。
这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当日在悬崖边的抉择,风妃阅一手按在孤夜孑手腕上,“为什么,每次我们两人面对生死的时候,你会那么毫不犹豫?”
他侧脸肃穆,转过头来说道,“阅儿,我从来没有犹豫过。”托着的力道将她往上送去,沼泽没过下巴,几乎将他的话也淹没。
风妃阅抿下嘴,反手紧握住他肩胛,眼中闪过一种誓死,看着令人禁不住疼惜,孤夜孑将她拉向自己。
整个世界,在女子的眼眸间旋转,“阅儿,我有不得不背负的责任,只有在你我之间,我才能放下全部,抛开身后的江山,生,与死,一点都不可怕……”
最后的话,被吞噬入泥沼,风妃阅双肩仿若被压上千斤重,整个人不断下沉。
先前的明亮在眼前逐渐消失,窒息的恐惧袭遍全身。
她双手无意识挥舞,泥潭中,如救命稻草般,她紧紧抓住了孤夜孑沉下去的手,眼泪和苦涩,都已经看不见,胸腔处像是被撕裂,挤压的难以呼吸。
无力的手指突然动一下,回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连骨头都磕的疼痛。
风妃阅恍如隔世,猛的一下睁开眼睛,却依稀见到有火光。这里……
她动一下,身边传来男子痛呼的呻吟,撑起身子,入目的还是那片熟悉的林子,她低头一瞅,只见身上并未有泥沼的脏污,像是做了场梦那么不真实。
林子的中央,那巨大的沼泽却分明还在,漩涡犹如猛兽的大口,触目惊心。
孤夜孑后背靠在树干上,双目睁开,神色有些难以置信地瞅向四周,这一切分明不是梦,可他们又是如何脱困的?
风妃阅转身,视线同他不经意交汇,她望了他后背一眼后,双手将自己袍角撕开,上前替他包扎。
幸好这一刀刺偏了,没有正中要害,孤夜孑将长衫退至腰间,风妃阅仔细在他肩胛处打上个结,“好了,血应该止住了。”
“我们怎会在这?”
她两手在衣服上擦拭,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不要怕,”孤夜孑大掌将她柔荑裹入掌心,“很快就能出去了,”风妃阅手指僵硬,瑟缩一下后,将手抽回去,环叠而起,放在膝盖上。
皇帝见她仍有排斥,适时补上一句,“我已经命人将整片林子都砍了,不用多久,我们就能出去。”
风妃阅没有说话,出奇的安静,孤夜孑忍痛上前,却见她转过头来,目光疏离,冷漠的嘴角抿下,微微展开。
“出去了又怎样,你是皇帝,而我,只是名在逃囚犯,你应该清楚,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阅儿,当日刑场上,我本想中途将你救出,可侍卫来报……”
风妃阅垂目,浓密的睫毛下,双眼敛起,她平稳情绪后,以侧脸对着他。
“我全心对一人,必也要他全心对我,”风妃阅望向他,疲倦的小脸上隐有伤痛,他的话,并未让她心中有所松懈,反而是,更为沉重。
“你中途安排好的这一切,那刑场上的突变,你也事先知晓了?”
孤夜孑俊脸无奈,“我不想瞒你,在前一日晚上我才知晓。”
风妃阅嘴角无意识轻勾,她站起身,留给他一个背影,“你终究不信我,你是怕我临阵变了主意,就不能治君家的罪了,是么?”
“阅儿——”孤夜孑懊恼,想要跟着站起来,“事关重大,我不能让两宫太后握住一点把柄,君家不除,身系的却是千万百姓,我没有后悔的余地。”
风妃阅咬住下唇,皇帝扶着树干起身,站在她后面,“前一夜,我走入地宫,却发现哑奴已死,而君阅更是不知去向,我心中有所猜测,必定是有人捷足一步,猜出了你的身份。”
她一动不动,扪心而问,孤夜孑虽然将自己推出去,实则是为她准备好了后路,只不过,事与愿违,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要的,太过于唯一,而恰巧是这种唯一,皇帝给不了她。
“阅儿,跟我回去。”孤夜孑坚持,一手绕过她的腰肢,将她压向自己。
“回去?”风妃阅语气茫然,皇帝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味差点让她深陷其中,“怎么可能回得去?而我,又以何身份留在你的身边?君阅消失,我就得一辈子背着她的身份活下去,我若回去,无疑是昭告天下,你当初是误杀忠臣,君家根本就没罪,一旦我的身份被拆穿,当初那份置君家于死地的认罪书也就等同于一张废纸,试问,你要用什么去向全朝百姓解释?”
一步错,步步错。
错到如今,怨也罢,仇也罢,再回首时,连一条路都没了。
早在刑场上时,她便应该想到这其中的变故,只是当初情绪激动,一心认准了皇帝的错。
他们之间,究竟还是隔着一条坎,孤夜孑当时的隐瞒,骗过了所有人,也包括她。
这中间,已经不是一两句误会那么简单。
“阅儿——”孤夜孑语塞,风妃阅双手将他的臂弯掰开,“其实,现在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我很知足,你何不放我自由,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
“我以为,你不会再怪我。”
“我没有怪你,只是累了,想歇歇,”风妃阅声音难免哽咽,说话,很轻,“我想留在宫外,这样的生活,你能给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