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袖子擦干净刀刃上的血渍,许琎不慌不忙的收了佩刀,慢慢蹲下,与脚边的头颅双目对视,悄声说:“多谢南大人相助。”
然后一把抓起头颅,走到尸身旁,推开一直围着没有头颅的尸身打转的大黄,从尸体的腰包里取出他之前塞进去的那块绢帕,藏进自己的袖口中……等收拾好一切,才对着巷口大喊了一声:“领印大人,解决了!”
此时正靠在墙边包扎的赵星海闻声,不由得赞叹:“还是这家伙有本事!”随后招来两名巡官,派去给许琎做帮手。
终于,火烧良栖楼劫掳少女一案落下帷幕。
一日后,皇城传出旨意解了锦都城的封禁,大街小巷又都热闹了起来。
半个月后,小升了一级的许琎穿着新制的领卫官服,悠哉的晃进裕安街上新开的一家歇脚茶铺。
冷清的店铺里没有一个客人,无所事事、一直打哈欠的小厮见有人进店,赶紧殷勤的直起身迎了上去,点头哈腰的招呼:“官爷,想喝点啥?”
“一盏玉禾仙。”许琎浅浅笑着回他。
小厮一听,赶紧将他领到一处角落,压低了声音说:“这大冷的天,一盏玉禾仙,不如一壶百花清、一碟炒糖糕、一碗蜜酱。”
许琎拍拍他的肩,回他:“太甜腻,换一盅万步茶吧。”
小厮对上他的眼睛又多看了两眼,最后才退开两步弯腰行礼:“稍等……我这就叫掌柜的来。”说完便闪身进了内室。
没一会儿,一个跛脚的男人走了出来,笑眯眯的对他说:“这位官爷,万步解不了腻!还请您随我来,自个儿挑一种吧。”
许琎点点头,起身跟着那跛脚男人进到内室。
跛脚男人领着他,站到一处摆满茶罐的墙壁前,转动了几处茶罐,旁边的一个柜门便打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下到地底的暗室,停了下来。
跛脚男人点燃暗室里的石火灯,将他带到一小茶桌旁坐下,安排道:“请在此处稍等片刻。”然后便转身返回茶铺。
许琎喝着茶桌上的茶水,等了大约有一刻,一个身着青色缎纹素袍,戴着隐主鬼面的男人现了身,不紧不慢的坐到他的对面,抄起手,厉声问:“为了几具小贼的尸体就胆敢越过我,用我的人办你的事儿……许琎,你哪来的脸寻我来见你?”
许琎笑了笑,递过去一只茶盏,满满的倒上一盏茶水,驳道:“隐主大人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呢?我可不是季祗寒那种蠢货,被卖了还上赶着谢恩。……药呢?”
隐主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从腰包里取出一只小瓶,扔给了他。
“虽说你借着南存策钓出了褚家与皇城的联系,可我想知道的……并不仅此而已。”
许琎接过小瓶,打开来一口饮下,然后抹了一把嘴,说:“既然已经知道褚家养了私护为皇城办事,那么……找着养私护的地儿,还能有隐主大人插不进去的针么?!”
“……好!你若能找出来,我便不再与你计较你用我的人替你杀人放火、毁尸灭迹,搞得差点被皇城盯上这件事!”
“呵呵……摇香馆覆灭,监兵间影阁在锦都中安插的内线遭受重创……想必国主如今也只能将锦都细务全权交托于隐主了吧!这……拿了钱又得了权……隐主大人还需我一死掉的一阶位影子帮您找地方?”
“许大人的本事……以一抵百!”隐主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又拿出一瓶汤剂来摆到他面前。
许琎看着汤剂冷笑了一声,随后便拿起小瓶转身就走。
“等等!”隐主又出声叫住了他:“我还想知道,那个地哥子……”
许琎斜眼瞟了一下石火灯投过来的人影,沉声说:“隐主大人可不能太贪心!能用的,我自然双手为您奉上,至于这不能用的……还是别多肖想!否则,容易引火烧身!”
刚走了两步,他又突然停了下来,提醒道:“这歇脚茶铺的茶味也太香浓了,过不了多久便会有越来越多的客人上门!隐主……是真想在此地挣这一份茶钱吗?”
隐主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在他离开茶铺之后,立马叫人带走了铺子里的那个跛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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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阳慧玉被送回佑安侯府多日,却一直未能彻底清醒。得到消息的卞沧临立刻找来了言故瑾,准备又一次夜访凌波院。
“不去!”言故瑾冲他翻着白眼,拒绝得十分干脆。
“为何?”
“当时明明能直接带回皇城诊治,殿下却偏偏要送回侯府去!”他一边写着药方,一边慢条斯理的捋着胡须,“如今明明可以正大光明的走正门入,却非要我一个半百老头半夜爬人家一闺阁贵女的院墙……不去!死也不去!”
卞沧临皱着眉瞪他:“言老头……我最后问你一次,去还是不去?”
“不去!就是不去!”言故瑾放下笔,吹了吹新写好的药方,看都不看他。
“好!好得很!”卞沧临一拍桌子站起身,对身旁的莫慎行命令道:“准备准备,打包带走!”
“是!”莫慎行忍着笑,行礼接令。
马车上,被裹成粽子的言故瑾寒着脸,一路上不言不语,撑直了身体盘坐在角落里。
莫慎行拿了块云丝糕,讨好的送到他嘴边,说:“言叔,吃点吧……您晚饭都没吃上,会饿着的。”
“饿死就算!反正我的老脸也快没了!”言故瑾没好气的回他。
卞沧临倒是悠然的喝着茶水,安抚道:“放心吧!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保证能护住您老的脸。”
言故瑾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手里的糕点没送出去,莫慎行只能自己吃掉。他一边吃着,一边不解的问卞沧临:“殿下,您说……这佑安侯为何不向皇城求救,让宫医出面为楚姑娘看诊呢?”
“因为他怕!”
“怕?”
“纵火劫掳案的人质刚被解救,佑安侯就求到皇城要宫医出诊……这势必会惊动到朝中官员揣测此事与佑安侯的联系。我当时不将琰儿带回皇城,也是有同样的担心。琰儿是未来的太子妃,若落人口实……不仅他佑安侯会在朝堂中抬不起头,琰儿的太子妃位也会因此遭受朝中官员的非议。”
“可,以他佑安侯在朝里的势力……还怕这个?”
“正因为他在朝中的势力过大,想对他用刀的人才更是等着见缝插针、借题发挥!政敌啊,并不会因为他势大,就没有。……届时那些人对琰儿下手只会不留余地。”
“可巡卫府的人不都知道么?”
“巡卫府的人是知道。但领印拿了佑安侯的好处,其余人事后也都给足了甜头……再加之,我也施了点压……他们是不会、也没胆随意说的。”
“原来如此。”莫慎行点点头,又往嘴里塞块果子酥。
言故瑾此时听完,叹了口气,喊道:“行了行了!老头子我知道了,快松开我,让我先吃点东西垫吧垫吧。”
卞沧临看着他,笑了,让莫慎行给他解了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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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安侯府西侧门外,莫慎行先一步爬上高墙,然后垂下一根粗绳,试图将墙下的言故瑾给吊上去。
然而刚被吊起来的言故瑾,脚还未完全离地,就立马低声叫唤了起来:“停、停、停!用这么一根绳子吊我这一把老骨头,怕是地方还没到,我人先没了!你、你俩再另想想办法。”
卞沧临看看高墙,又看看言故瑾,叹了口气,压低身体一把将他背了起来:“言老头,可得抱紧了!”
“行!走吧,走吧。”
墙上的莫慎行见状,赶紧阻止道:“殿下,还是让我来吧。”
没等他下去,卞沧临已经拽住绳子缠在手臂上,拉了拉,说:“算了,赶紧的!使点劲把我们拉上去!”
就这样,卞沧临一路把言故瑾背进了凌波院。
早早等在院里的丫鬟竹月见到他们翻进院子,赶紧小跑着迎了上去:“见过太子殿下。”
“楚琰呢?”
“小姐在卧房里。”竹月回完话,见他还在担忧的四处观望,便继续说道:“……请殿下放心,今晚我值夜,其他丫头房里我都用了药,院外我也已经清查了一遍,做了些手脚,不会有碍事的人出现。”
卞沧临点点头,直接将言故瑾背进了慧玉的卧房中。
“言叔,琰儿就交给您老了!”放下言故瑾,卞沧临难得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叫走了竹月。
来到屋外,他接过竹月递来的布巾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询问道:“你传回的信中说……子阳茂又寻了一批新的婆子送进凌波院,准备给琰儿挑选做随嫁嬷嬷?”
“是。小姐一直在与佑安侯周旋,可几次选中的,都被佑安侯给否了,所以……此事估计还没完。”
“选中的那几个甲卫都查过了,身份很干净,也难怪佑安侯会否掉。……这样,你先将所有婆子的信息都报给风不止,等他查完之后再说。”
“是。”
“……这些日子,侯府里还有什么别的动静?”
“有,二公子子阳尧又要纳新妾了。但,新妾来路不明,佑安侯因此事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子阳尧已经在祠堂里跪了有整整三日。”
“来路不明?……可知道这新妾姓甚名谁?”
“姓什么不清楚,只知道唤作菀荷。……而且,子阳尧似乎对这新妾进门之事很是着急,说是人已经接到南城门外的驿站里住着了,若是侯爷不允,五日后他便也住进驿站里去。”
“呵,看来是真的喜欢!”卞沧临感叹完,又把屋里的莫慎行给叫了出来:“你现在回去,立刻派人到城南驿站去查一个叫菀荷的女子。”
“那言叔他……”
“方才我在几处院墙边都看到了长梯,我一个人带他出去也没有问题,放心吧。”
“是!”莫慎行接下命令,但还是抠着脑袋不解的自言自语:“这佑安侯府怎么这般贴心?院墙还专门配了长梯……”
“那是因为这些日子府里正在修缮圣旨牌和水车堵。”竹月附过去,低声解释道,“小姐出事后精神总是恍恍惚惚,没有真正清醒过,佑安侯又不肯请医士来家中给小姐看诊,便找了个算卦的来府里看风水。那算卦的在府里随便逛了几转后硬说府里进了邪祟,让佑安侯花钱重修破损的圣旨牌和水车堵,这样他才能请回镇宅的神仙,驱邪避凶……”
“呵……可真有他的!”一旁的卞沧临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为了名声甚至不顾自己女儿的性命!明明可以借个府中旁人的名头把医士叫来,却偏偏要去整这些个歪门邪道!”
“殿下……”莫慎行赶紧拉住他握紧的拳头,怕他一个不小心失去理智伤了自己。
他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平静下来,拍拍莫慎行的肩,说道:“去办事吧,我进去看看言叔诊看完了没有。”
“好。”莫慎行点点头,行完礼,转身跳出院墙。
回到屋中,已经诊完脉的言故瑾此刻正皱着眉,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翻查着子阳慧玉的两只眼瞳。
“言叔……”卞沧临见他那般神色,心里一慌,差点绊倒在床边,“她怎么了?是……再也清醒不过来了么?”
言故瑾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摇了摇头。
卞沧临一下子瘫坐到地上,双眼泛红。
“她没事儿,就是中了跟上次一样的迷药。待我写完药方再施几针,过几日便能彻底醒过来。”言故瑾一边说着,一边撑起身体,慢慢坐回小桌旁,接过竹月递来的纸笔,准备开始写药方。
“……言老头……既然她没事,那你为何要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卞沧临气急败坏的瞪着他。
言故瑾一听,也气得蹦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小琰儿没事不代表我也没事!方才你颠得我心慌意乱的差点没吐出来,我能有什么好神色供殿下观赏?!”
竹月在一旁忍着笑,赶紧给他递上一盏清茶:“言医师消消气,消消气!”
卞沧临也乖乖的闭上了嘴,从地上爬起来安抚言故瑾重新坐下:“言叔,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若不是看在小琰儿的份上,我非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医师怎么就不能有个面色不好的时候了……”
“是、是、是!言叔您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一直陪着不是的卞沧临直到看见言故瑾重新动起笔,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趁着言故瑾写药方,他悄悄来到床榻旁坐在床沿边上,伸手去替昏睡中的慧玉拨开落在她鼻梁上的发丝,轻声问:
“若,你醒来得知你父亲为了面子而不顾你的死活……还会认他那个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