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凉飕飕的寒风顺着半开的窗子吹进屋里,坐在书案前的慧玉又扯了扯披在身上的大缎纹厚袍,却始终没想过要去关上。
火石灯下,每一桩有关季祗寒的事情都被记录在白纸上,铺满了一整张桌案。
“浑身是伤、被丢弃在驿站废墟中、外伤看似严重但早已止过血;身上有虎牌;近期的事不记得,却记得远在家乡时的水青……嗯……我去驿站是因为水青说过烧毁驿站的那些人身上有虎牌,而袭击悦园的人也带着虎牌……那些人把他扔在那儿,莫非是猜到我遇袭后定会再探驿站?……这些人……对我很熟悉……不!是给季祗寒下指令的人,对我很熟悉……”
“季祗寒进入悦园后,除了跟水青亲近,一开始并没有其他的举动……与园子里的人套近乎,是在水青告知他关于寨子的消息之后……这个季祗寒……因何受的伤?明明很警觉的一个人,又为何……会让水青察觉其行踪?”
“烦死了!……越想越乱!”她揉掉白纸扔下笔,靠上椅背敲了敲脑门:“一切都与下山虎牌子有关,包括季祗寒在内!所以,应该这么理:最初……是烧毁城东驿站,逃出来的水青手里有虎牌的残片……然后是柳条巷里出现的那个像毒蛇一样的男人,被水青无意中撞见也有虎牌……再然后,是袭击悦园的人身上也被发现有虎牌,而他们袭击悦园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水青撞见了那个男人!随后便是在驿站废墟中看到被丢在那里的季祗寒,且他的身上也有虎牌!好奇怪!既然是对我熟悉的人,又想要我将季祗寒带入悦园,却为何……不将他身上的虎牌取走?”
慧玉慢慢忆起在废墟时第一次遇见季祗寒的场景……动手画了起来……
“……头发散乱、衣服上全是血迹和泥污、脸色有瘀伤、手脚也全是血痕……但那块牌子……却干干净净……”
她心中寒意渐起,赶紧放下笔,穿好外袍急匆匆的跑入悦园,敲响了齐川的房门。
“阿弟!阿弟!”
好一阵,齐川才慢悠悠的开了门,打着哈欠揉着眼睛问:“阿姐……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呀?”
“还没!”慧玉推着他进了屋,点亮灯后拉他一同坐下:“阿弟,你仔细回忆回忆,咱们救回季祗寒时,在医所,你是如何发现他身上的那块下山虎牌子的?”
“啊……?”齐川虽然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听话的仔细回想起来:“……我正帮季大哥擦拭身上的血污,那块牌子就从他腰间落了出来……”
“腰间?是腰带里吗?”
“是不是腰带里……我也不知道,只记得我刚扯动他的腰带,准备解开他的外衫,那牌子就掉出来了!”
“……我记得他腰带上是别着腰包的……”
“对,腰上确实是有只兽皮腰包。”
“莫非……有两伙人?一伙想让他探查悦园,而另一伙人……则故意将虎牌放在了他的身上!……只是……为何?”慧玉侧过身,喃喃自语。
“阿姐,你说什么?”齐川放下手里的水碗问。
“没什么!”慧玉回头对他笑笑,站起身:“你睡吧,我也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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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汐’推开房门,站到床前,瞪了眼躺在床榻上满脸草药的许曦,瘪了瘪嘴。
“自从你蜕了骆海的那张脸,就事事不理!身为间影阁的一阶位官,这日子会不会过得太轻松了些?”
许曦轻轻一笑,张嘴却不睁眼的说道:“我可不是蜕了那张脸后不理事,而是受命将摇香馆交于你后,才不理事的!怎么,得了权还不满意?”
“权?哼,那隐鬼的诹符怎么不一并给我?”
“我只是接了珍宝公主的指令,可没接到隐主的指令!你若那么想要锦都的隐鬼,不如直接去寻主子讨。”
‘楼汐’愣了一会儿,皱着眉问他:“许曦,国主和隐主……你更怕谁?”
许曦缓缓睁开眼,看着他,笑了笑:“都可怕,也都不可怕!”
‘楼汐’转过身,背对着他说:“一个为了称谓都能随便取人性命的疯子……你最好还是防着他点儿。……我是看在咱们同为间影阁阶位官的份上,才好意提醒你!”
许曦又闭上眼睛,双手贴在心口:“……在我眼里,监兵国主和锦都主子,不分上下,一样的疯!曹沛,我也好意提醒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们一阶位……真是一个比一个倒胃口!”用着‘楼汐’脸的曹沛,一甩袖子,准备离开:“最近盯着柳条巷的眼睛少了许多,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刚放了传信的乌雀,你最好也报给主人知晓。”
“嗯,知道了。”许曦冷淡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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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褚管家刚安排完人手打扫庭院,正准备去仓房清点物品,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住自己。
“褚管家。”子阳慧玉先欠了欠身行礼,紧接着就开口问道:“大公子……今日会回悦园吗?”
“我有两、三日没见过莫家那两位小少爷了,不太清楚大公子的动向……楚姑娘,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找大公子吗?”褚管家一脸好奇,心里暗想……这姑娘从来不会向他寻问大公子的行踪,今儿个是怎么了?
“那……二公子或者三公子呢?”
“……姑娘若是实在有着急的话要传,我倒是可以传去三公子那儿。”褚管家看着她一脸的焦虑,莫名也忧心起来。
“那……还劳烦褚管家将这封信尽快带开三公子!”慧玉从腰包里取出信笺,放到褚管家手中:“请您务必亲手交到三公子手里!”
“好!”褚管家收下信笺,又抬头看了眼着急转身的子阳慧玉,忍不住开口问:“楚姑娘……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慧玉回过头,想了想,回答道:“我也希望不是什么大事!……但还请褚管家尽快,以防万一!”说完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褚管家也不敢怠慢,赶紧将信笺塞进怀里,招来小厮备车,准备出门。而与此同时,墙角的一个人影也迅速消失……
慧玉一路小跑,总算是赶在齐川去欢居前截住了他:“阿弟,今日可否跟先生请个假,帮阿姐一个忙?”
“阿姐……”齐川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我这就去。”
慧玉感激的笑了笑,又拿出一张便笺展开来放到他手里:“这个……字都认得全吗?”
齐川扫了一眼,肯定的点点头:“阿姐,这便是要我去做的事吗?”
“对!你就按这便笺上所写,一条一条照做即可。只是要尽快!”
“好。”齐川收好便笺,也对她笑了笑,然后扭头就跑。
慧玉浅浅的松了口气,又随即打起精神,转身往悦园客屋的方向走去。
寒冬将至,只要房门一推开,便是迎头一阵冷风侵袭。
然而这寒意对季祗寒似乎没什么作用,别人拉高衣领瑟瑟发抖的同时,他只整了整腰上的兽皮包,然后平静的出了房门。
“季公子。”
慧玉含着笑,迎面而来。
季祗寒立刻行了礼,回了她一记笑脸:“楚姑娘。”
“敢问季公子,今日可有空闲?”慧玉客套的回礼。
“楚姑娘也是知道我近况的。说有空闲也确实有空闲,说没空闲,也着实没空闲!”
“我听水丫头说了,季公子近些日子都在外忙着找活儿干,就怕被悦园上上下下当成废人照顾。”
“从姑娘救我回来至此,我每日的吃喝用度都是悦园给的……我一八尺的汉子,着实没脸……”
“季公子也不必妄自菲薄!公子当时的伤势如此严重,救过来也没多少日子,还是应该待在屋中好好休养才是。”慧玉一面说着,一面从腰包里掏东西:“我昨日去医所讨了瓶补气血的丹药……”
啪嗒一声,一块石牌掉落出来。
季祗寒赶紧俯下身去拾,捡起来他才发现,手里的居然他们隐鬼中鬼面的身符——虎勇。
“哎呀,看我这丢三落四的性子!”慧玉一边伸手去接牌子,一边偷偷打探季祗寒的面色。
季祗寒忍下疑惑,将牌子还给了她:“姑娘别担心,没有摔坏。”
虽然只有一瞬的惊讶之色,但还是被慧玉察觉了……她稳稳的接过石牌,可心跳还是忍不住的又快了几分。
取出手绢擦了擦石牌,她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闲扯:“前日见水丫头心情不太好,我就想着将这稀奇玩意儿送给她,让她开心开心。结果却忘在包了里……”
“……她莫不是,为了我找活儿的事正费心?”
季祗寒没有顺她的话聊石牌,让慧玉很是意外。
“可不是吗!”她心思一转,决定另抛一处饵,“水丫头其实也不必如此忧心,季公子若真想寻个活计,我是帮得上忙的。”
“是吗?”季祗寒赶紧行了谢礼:“那还真有劳姑娘帮帮我了。”
“大公子在城外的馥山有一座寨子专门为锦都权贵豢养护院,我看季公子也是有些身手的,若不嫌弃,可以去那里找活计!”
“哦?”季祗寒面露喜色,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太好了,可否劳烦姑娘领我前去?”
“我本就如此打算的,才会问季公子今日是否得空。”慧玉扯回自己的手,努力忍住汹涌而出的恐惧。
“……真是唐突了!”季祗寒抱歉道:“都怪我,听到这好消息太过激动!”
“不妨事不妨事!”慧玉摆摆手,又指了指马厩的方向:“我这就去找人套马车。”
“还是我去吧!方才唐突之举可能伤了姑娘的手腕,姑娘可先回屋去上药,我找人备好马车便在悦园正门外等姑娘。”
“好……好!”慧玉点点头,捂着手腕转身就跑。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季祗寒才收了致歉的表情,挂上一脸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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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归居,卞沧临蹲在褚苍浔屋里,一言不发的瞪着桌子上的茶盏发呆。
悄悄潜进去的褚苍洝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轻轻唤了一声:“兄长?”
等了半天,见卞沧临依旧没有反应,他才不情不愿的退出房门,揽住守在门口的莫慎行,问道:“我兄长这是怎么了?”
莫慎行摇摇头,摸着下巴依在他身上回答:“自从殿下见过太后和陛下以后,就一直怪怪的!先是砸了问月斋,后又跑到万卷阁顶去喝酒……要不是我哥向他通报了柳条巷的情况,估计他得醉死在屋顶上!”
“……我还是第一次见兄长这副模样……就像是把魂弄丢了似的!”
“别说三公子你第一次见……我也是第一次见!”
“……兄长这般……不会影响到正事吧……”
“我倒是不担心会影响咱们要办的正事。不过……我有种预感……近期行事定要万分小心,不然……殿下估计会吃人!”
果然,他俩话音刚落,门内便砸出来一只茶盏。
“你们两个……吵什么吵!滚!有多远滚多远!”
两个人赶紧撒丫子开跑。
“我就说殿下会吃人吧!”
“……我还是等二哥回来探兄长的口风吧……”
“三公子!!!”
褚苍洝还没嘀咕完,便听见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居然是褚管家。
“褚管家……?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褚管家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笺,递到他面前:“这是楚姑娘让我交给你的!说是特别要紧的事儿。”
褚苍洝赶紧打开来一看……却是张白白净净的白纸。
他疑惑的看向褚管家:“特别要紧?”
褚管家也懵了,拿过信笺来反复看了几遍:“……这……楚姑娘确实是这么交代的……”
“会不会……是你拿错了?”
“不可能!这是楚姑娘亲手交给我的,我拿到之后就一直放在身上!”褚管家刚说完,就愣了一下,然后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遭了!被换了!我正准备出门时,被水青姑娘不小心泼了一身脏水,不得已,先回了趟屋去换了身干净衣裳……定是那时……”
“你说……水青姑娘?”莫慎行又问了一遍。
“对!水青姑娘!楚姑娘从长平河畔救回来的那个小丫头。”褚管家肯定的点点头。
莫慎行心里一阵慌,顾不上身份拍了一把褚苍洝:“三公子,劳烦您带褚管家去见殿下,我得先一步回悦园看看去!……楚姑娘可千万不能出事!”
“好,你赶紧回去!这边的事,就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