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居院中的榕树下,浑身颤抖的水青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坏人!坏人!……他们是坏人!……”
“水青!”慧玉跟着齐川出来,看见蹲在榕树下的小小的身影心里一阵心疼。
她赶紧过去抱住女孩儿,却看见她手上紧紧拽着一块造型弯曲,长得像条小蛇似的竹片。
“水青,你拿着的是什么?”她好奇的想拿过来仔细瞧瞧,可女孩却捏得死死的,谁也不给。
“坏人!坏人!他们是坏人!……”
“……这是坏人的东西?”慧玉放弃将竹片拿过来的想法,转而轻声询问女孩。
一直重复着‘坏人’二字的女孩总算是有了不同的反应。她慢慢抬起头,看了眼围着她的三个人,将手里的竹片放到阳光下:“坏人身上的……他们都蒙着脸……腰上都别着这个……”说完就手一松,晕了过去。
卞沧临眼疾手快的一把抱起水青,送回屋中。慧玉一面跟过去,一面吩咐齐川赶紧骑马去医所请医士。
一家子人又因为这女娃忙前忙后折腾了一宿,直到天边露出点玉白才渐渐消停。
送走了医士,卞沧临安排好侍女,便拖走慧玉:“走,回屋去。”
“可是……”慧玉看着床上还晕睡着的水青,依旧担心不已。
“有夏梦和齐川守着呢!不用担心。”
“是啊,阿姐!我之前已经眯了一阵儿,这会子清醒着呢!一定不会让水青妹妹再出意外!”齐川拍拍胸脯保证到。
“姑娘放心,我就守在床边,有任何异状都会第一时间让齐小公子通知您的。”
慧玉宽慰的笑了笑,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跟着卞沧临离开水青的屋子。
路上,慧玉掏出那节竹片,来回翻看了几遍,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卞沧临看着她走路都心不在焉的样子,无奈的摊出手去:“给我看看。”
慧玉把竹片摆到他手心,自己又冥思苦想起来:“这竹片一头圆润,一头有毛刺……应该是一截被折断的残片。……只是这残片原本应是个什么形状的物件……实在是看不出来。”
“对孟章来说,这竹制品实在是太多了……想查出详细估计很难!……不过我还是会让慎言去各个竹品铺子问问情况的。”
她点点头,跟着他一路进了自己的屋子,然后翻出一只木匣将那残片收了进去:“这东西又小又脆,还是收在这里面带着吧。”说完又将木匣重新交给卞沧临。
“一夜未眠,你好好休息,剩下的我会安排。”他推她进了卧房,拿着木匣刚转身,就被慧玉拽住衣袖。
“你也一夜没能合眼,早些休息!这种没有头绪的事儿,急不来。”
他看着她紧皱的眉头,笑着替她抚平:“知道!你也是,别太担心了,水青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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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礼祭司衙内,还在礼司正官廨里办公的子阳茂突然接到从都卫府递进来的信函。
拆开信来他只扫了一眼,便顾不得还没吃午膳,匆匆赶回家中。
“老二呢?”管家还没到跟前,他已经先声问了起来。
“回侯爷,公子也刚进门。”
“把他叫来见我!”
“是!”
子阳茂神情不太畅快,管家也不敢多话,赶紧叫人去请来了子阳尧。
“父亲,今日怎么这么早?”子阳茂一面行着礼,一面悄摸着抬眼查探正座上子阳茂的表情,揣测他正午便赶回家中的意图。
“你可知东城外烧毁的驿站中,有来自谌周凝岭村的人?”
“知道……人是我叫来的……”子阳尧没把行礼的手放下,也没敢抬头:“但我的本意是想按约定将他们收留在锦都,给些好处,省得他们在谌周带头乱嚼舌根……那场火实属意料之外,我也没想到他们会都死在里面……”
子阳茂放下手里的茶盏,眯着眼睛盯了他好一阵,才慢慢又开了口:“火……真不是你让人放的?”
“请父亲明察!儿子真的不知那场大火的来由!”
“不是最好!”一直紧绷着的表情此刻才松和了些,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拍了拍子阳尧的肩膀:“如果是……也别叫人抓了把柄!明白吗?”
“儿子明白!”子阳尧始终埋着头,直到子阳茂从他身旁走开,他才放下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
“走吧,用膳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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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慧玉见水青的状况好了些,便放下心来开始筹备前去南华街的事宜。
看着齐川帮她找来的破衣烂衫,她呆坐在镜前盯着自己的脸犯难……前些年她还能装装脏兮兮的垂髫小孩儿,可如今这模样要如何掩饰住养尊处优的日子里惯出的细皮嫩肉?
“阿姐……你在想什么呢?”齐川看她捧着脸愣了半天,忍不住发问。
“我在想……要如何才能让这脸皮看起来……没那么……”
“哦……容易!”齐川一下子明白过来,“阿姐放心,我来想办法!”
一个时辰过去,他端了碗米汤跑进来。没给慧玉任何开口的机会,便三下五除二的糊了她一脸、一手!
“这样真的可以?”
齐川拍拍胸脯:“交给我,保证您满意!”
果然,在他左捯饬右折腾之下,一个饱经风霜还脱皮的脸就这样呈现在了镜子中。
慧玉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看满是褶皱的手,惊喜的对他举起了大拇指:“我阿弟厉害啊!”
“夜里灯火不明时,绝不会露出破绽!”
齐川正得意洋洋的叉腰,结果却被慧玉也糊了一脸米汤……
“你也一样!别露了破绽!”
“我也去?”齐川傻了眼。
“自然是!”慧玉拍拍他的肩。
入夜,身上泛着馊味儿的姐弟俩坐着卞沧临的马车一路来到南华街附近一处僻静的暗巷。
一直嘴里叮嘱就没停过的卞沧临原本还想多说两句,却只得到了背影的回应。
“我还没说完……”
他掀开车窗帘压着声音喊,可车外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人呢?”他转回头来瞪住一旁的莫慎行质问。
被吓了一跳的莫慎行咽了咽口水,指指马车旁边散着臭味的小巷子:“已经从那儿走了。”
“那你怎么还坐在这儿?还不赶紧跟上去盯紧了,保护好!”
莫慎行又咽了咽口水,声音越来越小:“楚伴读刚才不是说……若我们敢跟,她就敢带上齐川离开孟章再也不见您吗……”
卞沧临被噎在原地,半天没出声。最后皱着眉、抱着手,像一尊煞神一样黑着一张脸杵在车内。
莫慎行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哀怨的抱怨着能留在十里归居的亲哥……
午夜,焦躁不安的卞沧临看到跳上马车的身影,总算是安下心来。
他赶紧将车上的水袋递过去,问道:“没遇见什么危险吧?”
“我俩这样,能遇见什么危险?”慧玉转手把水袋递给了齐川,顺手撤掉了头上的绑带:“危险没遇到,倒是见到一个脸熟的!”
“脸熟的?”
“就是那个南存策!撞见他去了那什么摇香馆,幸好没把我认出来!”
“嚯,他还挺有本事,我都进不去的茶馆,他居然有门路进去。”莫慎行一脸鄙夷的接过话。
齐川倒是实诚,直白的对他说:“可能是因为你没他长得好看!”
莫慎行翻了个白眼。
一直忙着递湿布巾子、递水的卞沧临没空理他俩,只等着慧玉清理完脸上和手上的污秽,端出早就备好的糕点捧到慧玉面前:“饿了吗?吃点,这是九味楼的新品。”
慧玉拿起一块塞了个满嘴,又把小碟塞给了齐川,然后说起一晚上的收获:“那个张俭,去南华街是为了见一个云想楼的姑娘。”
“云想楼?”
“对!你知道那云想楼吗?”慧玉转脸去问莫慎行。
“知道。那云想楼是间伎馆,明里以歌舞为营生,暗里都是在为有钱的商贾招养外室。”
“还有这门道?”齐川惊奇的抬起脸来看他们。
慧玉一把按下他的脑袋,又塞了一碟糕点给他,接着说道:“那张俭拿到手里的钱可不少!他之前有个小妹被他父亲卖进了云想楼,结果他居然又花了两倍给买了回去。……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回一家人余生的安乐……也不知是哀还是喜……”
“所以……他来南华街,就只是为了他小妹的事?那为何苍浔来南华街查案会被袭击?”
“自然是因为他在云想楼见的,不仅有他小妹,还有别人呀!”
“谁?”
“不知道……只打听到那人怀里藏着一块造型奇怪的牌子,底是黒姆石所制,中间嵌着竹片……那竹片所篆刻的造型,是只下山的猛虎!”
“监兵国?”卞沧临大惊失色,随即又沉下脸来吩咐道:“慎行,你送他们回去。”
之后他便跳下马车,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回到欢居梳洗完毕的慧玉躺在床榻上,拿出那截造型奇怪的竹片翻来覆去又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朦胧间,她仿佛听见水青呼唤她的声音,于是起了身,踱步前往悦园。此刻的园中雾气腾腾,寒风伴着细雨吹撒在她脸上,冰冷刺骨……。水青的呼唤越发急促,她顾不得身上只着了单衣,顺着那声音奋力的奔跑起来。
雾气越来越浓,水青的声音越来越近……正当她抬起手准备推开水青的屋门时,一只龇牙咧嘴的恶虎突然扑了出来……
“啊!”她惊叫了一声睁开眼睛……原来是梦。
手里的竹片落在枕边,她重新拾了起来。远处桌上火石灯的光把她手里的竹片映在了身后的白墙上。
看着墙上的怪影,她恍然大悟:“虎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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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慧玉便迫不及待的准备出门。一身靛蓝绣青的男衫,衬得她的肤色更是润白……没有脂粉和耳饰,可她女儿家的娇俏却一分也不少。
院门外的南存策就这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痴痴盯着从门内走出来的佳人……
“南……大人?”慧玉很是惊讶的看着他。
“……楚姑娘!”回神的南存策赶紧收回视线,礼貌的低头行礼。
“南大人这一大早的来欢居……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慧玉一边回着礼,一边暗暗打量着他。
“没什么要紧事!”南存策将手里的纸包递过去:“这是钱家包子铺的包子,才出笼的,我给你带了几个尝尝。”
“钱家的包子?是坊耘巷的钱家包子铺?”慧玉惊喜的问。
“对,就是坊耘巷的钱家包子。”看着子阳慧玉那宛如朝霞般的笑容,南存策也忍不住跟着弯起嘴角。
“这……怎么好意思……”慧玉盯着他手上的纸包,看着里面冒出的热气……口水直流。
“只是几个包子,楚姑娘不用客气!”他打开纸包,又往她面前送了送。
“那……我便不客气了!”慧玉喜笑颜开的接过纸包,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不愧是钱家包子,肉香四溢,油润不腻!
两三口吃完一个的慧玉回头看了看对着她傻笑的南存策,不好意思的递了一个过去:“南大人也没用早膳吧,一起?”
南存策心里乐开花,点点头,接过包子,与她一块儿吃了起来。
直到包子整个下肚,他才察觉到她对他的称呼已有所不同,于是问到:“楚姑娘……为何改称我为大人?”
“您不是户司的官员吗?我一平头百姓,自然要称呼您为大人。”
“您怎么知道……”
他本来还想继续问下去,可一匹高头大马的身影却堵上了他的嘴。
“南计官。”马背上的人瞪着他和慧玉,眼神冷得有点吓人。
“太子……殿下?”他惊恐的看着卞沧临,随即跪下去行礼:“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卞沧临跳下马,将马鞭扔给身后的莫慎言,然后站到慧玉身边去伸手抢了个包子塞进嘴里:“这里并非朝堂,南计官无需多礼。……包子味道不错,哪儿买的?”
站起身来的南存策仍然低着头,心里有无数疑问却不敢问,只能暂且忍下疑惑回话:“是坊耘巷的钱家包子铺。”
“我记得南计官家住城西,这里是城东,坊耘巷在城南……这天才刚亮没多会儿……呵呵,南计官都已经逛了大半个锦都城了!莫非今日又是您的休沐之日?……这五日……是不是算得有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