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贵州布政司。
巨大的沙盘上,插着各种不同颜色的小旗帜
有些代表发现敌踪、有些代表敌人侵袭过,有些代表很可能马上受到攻击
一只胖乎乎的手,正在根据战报,在调整上面的大小旗帜
这只手的主人是遵义知府杨嗣昌,沙盘边还围绕着他的好几个贵州同僚
在沙盘的前面,贵州右布政司使孙传庭,陷入了沉思。
“督师来了”
传令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
孙传庭、杨嗣昌等人连忙整理衣冠,准备出门迎接。门前一晃,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已经出现,挡住了半扇门
“督师怎来得如此突然,也不叫人通传,卑职好去迎接”
“大战当前,不要这些虚礼”
身着便服的朱燮元摆了摆胖手,就他这吨位,车马劳顿颇为不易,但脸上却毫无倦容
巨大身影一让,露出身后的马祥麟,与孙传庭拱手致礼,原来有他护送,孙传庭松了一口气。
“伯雅,如何了?”
一回头,朱燮元已经站在了沙盘前。
孙传庭点了点头,比朱燮元小两号,同样胖乎乎的杨嗣昌开始了介绍
“半月之间,有近两百个村落遭到突袭,乌撒、安顺、普安、永宁、平越、毕节......处处都有警报”
“这些村落,有三成被焚毁,超过一万口人、超过十万石粮食被劫走,土民死伤超过两万”
朱燮元闻言轻轻叹息
“其中最大的一次攻击,来自金沙江畔的木仓,此处乃我存储大木所在,来犯敌人足有五千”
“木仓驻军有一个千户所,一千多民夫,他们守在寨墙后,以火器还击。无奈敌人悍不畏死,不断抛射火箭,意在点燃大木。”
“千户机警,索性让民夫将大木通通抛入江水中,敌人见烧不到什么,方才退去”
“这个千户颇有机断,当授一功!”
贵州以出产大木驰名,原用于各种宫廷筑造。新皇登基后,不爱奢华土木,通通改运到沿海风干造船。这些木头的运送方式,本就是编为木排,抛入水中,等下游再打捞编运,所以只要传讯下游提前打捞就行,几乎没有损失。
“敌人处处点火,看似声势浩大,八面来攻,实际上只为迷惑我军,叫我疲于奔命”
朱燮元看了看面前的小胖,点了点头
“我等判断,敌军真正重要的目标,首先是摧毁驿道,叫我援军无法入黔,才好再一步掀起大乱”
“敌军与西南暗中有串联,故而由滇黔线,先可不管。川黔线与湘黔线方是重点,尤其湘黔线,堪称千里一线,最易受到攻击”
朱燮元拿过杨嗣昌手中的木棒,虚虚点了两条线路
“对方就是欺我兵力不足,无法面面俱到。但而今大有不同,秦良玉将军已带白杆、酉阳两万多军南下,北面无忧”
孙传庭双眉一展,两军都是山地精锐,战力相当于四五万兵力,何止是守好川黔线。
“余下,先前杨文弱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而今倒有许多可用之处”
这计策不是被否了吗?杨嗣昌感激的看了看孙传庭,这上司大气,不抢底下人功劳
“将北面兵力收回,你就有十万大军可以大张旗鼓,四面出击,湘黔线上,每卫辖区足兵五千六百人,守望相助”
孙传庭一愣,这条线上的龙里、新添、平越、清平,本就是一卫5600人啊,只不过原来虚报账目的卫所兵,变成了足额精兵罢了。
“本督微服前来,就是不想敌人得知。我替你守着贵阳,你带小马将军与五百亲卫,不打仪仗,潜伏在此”
朱燮元的小木棍,点在地图的平越马驿之上,孙传庭双眉一紧,突然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
“无人知晓,我军此处还有一支奇兵”
去年俘虏的十万叛军,都在沿三条驿道进行修路劳改,已有一万人因表现良好被释放。
余下九万,川黔、滇黔线各有两万,五万人在湘黔线,因骚乱再起,而今收缩集中,有四万人在平越劳改。
4万,是对外数字,真实数字是2+2万。年初,孙传庭在十万劳改者中,选了两万出身田奴、老实勇猛的,编入贵州山地师,由白杆老兵与去年留在贵州的新军进行老带新训练,已经训练了大半年。
平越正是这支山地师的大营。
原计划,他们还要训练三个月。这些人本就是精兵,差的无非是火器与配合熟练程度罢了。
次日,贵阳城中,几只军队大张旗鼓,四面而出。除了杨嗣昌带着少数随从往北,傅宗龙、方震孺、张慎言等人都各带一支大军杀向一方。
不过孙传庭的大旗依然坐镇贵阳,而贵阳的辅兵民壮也被征集动员了起来。看样子孙传庭下定了决心,精兵出击,弱兵守城。
沿着驿道,这些兵力很快抵达了各州府,并分散出骑兵往各田庄巡逻守护。他们有精壮的水西马,又有信号弹相互传讯,加之兵力充足,数日之内,贵州局面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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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山鹰飞入了隐秘的山谷溶洞。
“明人哪来的那么多兵马”
缭绕的香烟雾气背后,露出安邦彦愤愤不平的脸,一年风霜奔波,山羊胡上已有些许银丝。
“秦良玉又来了”
军师陈其愚也很无奈,秦良玉名声太盛,已经到了能止大人夜哭的程度了。
看来北边的计划要反转了,别说袭扰了,别被白杆兵反杀才是。
“贵阳空虚,孙传庭发动民众守城?”
毕竟是贵州第一大城,一群头人的眼神都亮了!
安邦彦摇了摇头,他比任何人都想要贵阳,毕竟是“祖传之地”
“诱饵罢了,贵阳城坚炮利,去岁我军十万人都打不下来。若我等久攻不下,反被明军回师包围,就不妙了”
一个头人凑上前来
“通过被释之人,我们联络到了平越劳改大营”
“上地图!”
安家统治贵州千年,什么地图没有?于是一干人也开始了纸上谈兵。
“依旧例,平越有一卫守军,其中有火枪兵500,战兵两千,其余的应该都是辅兵。因为看守俘虏,大概有七成人守在平越马驿,也就是大约一千五战兵,一千五辅兵”
“大营中关押有我军被俘者四万,每日都在挖土筑路,苦不堪言”
“他们被分为四十营,一营千人,我等已经联系到六个营,都愿意起事”
“能当回战兵,谁愿意修路呢”
“为何只联系到六个营”
“明军营寨之间相隔颇远,平日不许通信,每月才有两次探视”
这,就是校哥儿微操小手册中的一些现代监狱条例的好处了,哪能这么容易串联?
“吧嗒、吧嗒、吧嗒”
安邦彦抽起烟斗的声音,越来越响,看来正心绪波动着。
“十日,各部各头人能凑出多少精锐,装备多少兵甲”
“两万人,弓箭刀枪都不缺,只是皮甲只有八千”
贵州不缺矿产皮革,但甲胄不多,主要是生产力与技术的关系。
去岁大败一场,被明人的火枪阵打得落花流水,安邦彦开始重视军械技术了,但并木有用。
他的手轻轻抚在一具皮甲上,这不是切成长条编织在一起的传统皮甲,而是前几日从明军将官身上扒下来的新甲。
麻将牌大小的硬皮,以扎甲方式穿叠在一起,箭射不穿,刀砍不入,甚至用枪扎,如果角度不够精准,都扎不透。
用火枪来打,也要拉得很近才能打穿,否则火枪弹头会卡在甲上。
安邦彦让人裁开一页甲片查看,原来这皮甲后嵌着一块薄如蝉翼的钢片,这钢片不坚硬也不锋利,甚至很柔软,但延展性十足,一击就变形,就是很难击穿。
不止于此,那甲皮上的皮面表层变得坚硬如铁,比常规皮甲硬多了,也不知什么道理。
他不知道这是明军新的复合甲,厚皮上捶打入铁屑瓷屑,涂上大漆,表皮就会变得无比坚硬。如此,表皮、中层、内层各具功能,能形成铁扎甲一般的层叠受力效果,但重量又与传统皮甲差不多,这是皇帝御工坊的全新杰作。
还好这种新甲,明军少数军官才有,否则这仗,还怎么打?
“不如,我们打雨仗!”
安邦彦眼前一亮,对啊,下雨天,弓箭火枪还有明人的万人敌,都会大打折扣,加上现场俘虏起事,拿下平越马驿站!然后聚齐八万大军,沿湘黔线一路烧杀劫掠、捣毁道路,贵州还能不大乱?
“两万人够吗?”
有人弱弱问道
安邦彦转身一笑
“谁说我们只有两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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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黔路之所以被称为一线路,是因为穿行在群山之中,形似一条线,易攻难守,所以需要一路设立卫所保护。
平越马驿,算是其中的一个歇脚点,也是修路重点,这里将以一个县城为标准扩建。
从空中看,蜿蜒在群山之中的一条线,与当中的一个个小圆圈,此刻如同一串糖葫芦,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的人们。
蚂蚁被分成一个个队伍,在小旗帜的指挥之下,来来回回,忙忙碌碌,挖掘、搬运、搅拌、铺平、填埋、种植.......
这是个巨大的工程,但效果也很明显。远方,已经被蚂蚁们忙碌过的那一段路,变得宽大、平坦、整齐、通畅
这个年代,想要施工高效,最好的方法就是,囤人。
队列中,一只蚂蚁举起了手,这是要去林子里方便的意思
于是他被套上脚镣,由一个看守跟着他,来到树林旁
见那人脱了裤子蹲下,看守并没在意,也就没发现这囚徒,偷偷从地上捡起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看守在仰望山顶飘动的小旗。
山顶,游动的哨兵背着小旗在巡逻着。
小旗哨兵的注意力,全在他身后的隐秘山谷,那是平越卫兵训练的所在。
这个山谷很大,尘烟飞扬,一队队军士正在以七人一组训练械斗,七人兵器不同,分别是藤牌兵、白杆兵、弓弩兵
校场的边沿,一队骑兵护送着车队驶入营房,车队很大,有大车数十,民夫数百。
将台上,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发现了这一幕,皱起了眉头,今日并非运输补给的日子啊?
“来者留步”
他决定去问个明白。
“罗将军”
为首的民夫,身材极高,他掀起草帽的边沿,抬起了头。这张脸棱角分明,尤其是高高的通天鼻,显得立体而正气。
“孙......”
“嘘!去营中说话”
这位罗将军叫做罗乾象,原是奢崇明手下头号猛将,被朱燮元策反后,送到孙传庭这边训练新兵。
此处新兵共有4个卫,分别由四将领兵,来自白杆兵的秦翼明、秦拱明,他们都是秦良玉的外甥。还有一名来自镇筸兵的将领,善用强弩,名为杨正芳。
白杆钩镰枪、藤牌刀手、山地强弩、火枪与小火炮,就是他们的主要战法。当然,除了步师,还有穿山越岭的水西骑兵与矮马战队。
“叛乱又起,你等新军,此刻可能战?”
“能!”
罗乾象与杨正芳异口同声,两人都属于冲阵型的猛将,急于立功。
“若与白杆兵相比,新军还差得挺多的,且装备不精良”
秦拱明老实回答。
“不与白杆兵比,就与去岁的叛军比”
“绰绰有余,他们本就是叛军中的精锐”
“这回打的,就是去岁的袍泽,他们可愿”
“有何不愿,他们虽能战,却从未被视为袍泽,只是田奴、炮灰而已”
“况且,打败以前的贵人,还能立战功、分田亩,何乐不为?”
“那就好”
孙传庭一挥手,几个“民夫”掀起了大车上的油布
车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兵甲枪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