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了一个院落,就到了校哥儿的西苑百工坊了。
推开门,进入一个奇幻世界,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图纸,桌上是各式各样的工具材料。许多浑身整洁但手脚粗糙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工匠。奇怪,工匠何时穿得这么好了?
更奇怪的是,工匠里围绕着的,竟有几个朝廷大员?
“见过陛下”
“免礼,各忙各的去吧”
大家竟然也马上各就各位了,看来习惯了,皇帝在这里如此随意。
老孙定睛一看,工匠堆里坐着一个卷起衣袖的清瘦老者,竟是工部代尚书徐光启,身边还有几个工部要员。
左边一群人,那个弄得一手油污的中年官员,竟是他“举荐”的新任兵部侍郎毕懋康。
右边一群人他就不认识了,为首是个鬓须清疏的年轻人。
“这是朕皇家百工坊的新任主事,茅元仪”
想起来了,这就是朝廷上被否决的杨镐的幕僚。
“这是自生火铳”
校哥儿拿起一把枪头介绍。
“不用火绳点火,只需扣动扳机,用弹簧击发燧石,就能点火发射。如此,火枪射速提高,雨雪天也能用,不怕建奴雨天来攻了”
老孙头大吃一惊。
“陛下这百工坊也就成立两三个月,竟有此巧妙机工?”
“朕将京城能工巧匠集于一处,仿照泰西人现成的燧发火枪,又有何难。”
“如此利器,何时可大批装备军中”
“而今问题在于,弹簧材料不好做,不耐用,朕的冶炼坊,用坩埚炼钢法,才得来少许精钢”
“还要配合标准化零件、一体成型枪管、机床钻孔、定装纸包弹、颗粒黑火药、流水线生产……”
至少,至少也要一年吧,不定更长,校哥儿想了想,努尔哈赤要给我这时间。
等到孙传庭看完卷宗,校哥儿回来了,拉着两人,吃了一碗面。
孙传庭手足无措,感动又莫名,老孙却悄悄提醒他。
“今日是万寿节,竟然无人知晓。”
万寿节是皇帝生日的意思,校哥儿是十一月十四日出生的,换成西历就是十二月二十三日,靠近射手的摩羯座……当然,这些只有戴老师知道。
因为国有大丧,今年万寿节,皇帝简单过。简单到只有一碗面。
校哥儿压慢了吃面的速度,等到手慌脚乱的孙传庭吃完面,又唤来内侍收拾妥当,倒上清茶,等到孙传庭恢复了平静清明,这才开口。
“如何?”
“西南局势,危在旦夕”
“危从何来”
“汉官贪腐、凌压土司土民。野心者煽风点火,因有播州杨家改土归流前事,而今土司头人们,已经不信朝廷了”
“这西南,而今成了一个火药桶,容不得半点火星。朕看来,根本原因,在于歧视。汉官歧视土官,土官歧视土民,土民歧视奴隶。而不同宗族的土民,也在相互歧视。万幸的是,贫穷汉人与贫穷土人之间,却和善互帮,此为契机也。”
“歧视的一个主因,在于隔绝。西南遍地是山,互不相通,又隔绝中原。文化隔绝,商路隔绝,各族之间,亦是相互隔绝。所幸,自奢香夫人修道路、设驿站,各族都见到了交流通达的好处,但,这还远远不够”
“再者,西南贫瘠,耕地有限,狼多肉少,才有这么多纷争。要带领各族共同发展富裕,方是出路。”
“播州改土归流后,分为两个军民府。而今,遵义军民府将改为遵义州,朕任命你为皇帝特使,四川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兼遵义知州,兼五军都督府西南巡视特使。如此,军政一体交由你手,正七品以下官员任命无需报备”
孙传庭又懵了,这何止是连升三级啊,这是缩小版的封疆大吏。
“你文武双全,又是军户出身,当知何为歧视。朕要你打造一个没有歧视的遵义,汉人土人,一视同仁。”
“朕予你一本梯田法,你需寻一些种田好手,去教会土民开山种田。朕予你泰西新粮种,抗寒耐旱,最适合山田。还有,你可知淡巴菰,此物乃是安神良药,士人好求,售价颇高,正适合西南种植。”
“你去寻石柱土司秦良玉将军,叫她教你如何练兵。石柱白杆兵天下闻名,勇悍无比,穿山越岭如同平地。你可招募各族土人,与汉人士兵编为军伍,朕要你训练一支精兵出来。千年以前,蜀汉在此有一支精兵名为无当飞军。朕,要你训练一支大明的无当飞军。”
“吏部文选司将有暗探与你随行,你带着去见四川巡抚朱燮元、贵州巡抚蔡一复,将两地官场的贪官污吏,都给朕换一遍。”
“你自去找一批有志青年,与你同去西南,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惧边疆辛苦?”
“朕在西南还有东厂与锦衣卫密探,都会帮助你行事。”
“总而言之,西南事,不只是军事,更加是民事、政事。就算打了胜仗也没用,不根本解决问题,未来还会乱。朕需要你在西南,打造一个样板,富有、平等、各族亲和、心向大明的新样板。”
孙传庭只听得慷慨激昂,不由得双膝跪地。
“臣,领命”
随即又跪向孙如游
“学生不该轻信人言,误会了老师,请老师原谅”
这老师叫得,老孙眼笑眉花,想想浙党那些不成器的,终于有个像样的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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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白
一个车队悄悄在沟渠里摸索前进,走走停停。
他们很安静,连拉车的马儿,都被绑住了嘴儿。没有声音,呼出来的热气,在空气中结成白冰。
他们头上的不远处就是一个军寨,可眼前的哨岗空无一人,哨兵早躲在屋子里取暖去了。
黑影们稍稍观察了一下,胆子瞬间大了起来,嘘嘘刷刷,也渐渐的放开了音量。
“汪汪汪!”突然几声犬吠响起!
“什么人?”
火把四起,不知从哪钻出一队兵士,将他们围住了。
这军寨,好生狡诈?!
领头的黑影暗暗骂着,却从容举起了手
“自己人,我们是孙游击家里的,孙夫人病了,到对面买两根参子”
这领头人很快被带到军寨中的指挥室
一个中年官长正趴在床上,粗眉大眼,胡子乱糟糟,咬着牙签,哼着曲儿。
“哎呀,这不是毛千户吗?”
领头黑影一喜,竟是个熟人
“呸!叫熊蛮子撸下来了,现在是毛百户”
“哪能啊!您可是辽东的老人啊,跟过老李大帅的,老辈分呢”
“哪不能?刚想学着你家,和那边做点小生意,结果就被被逮了。”
那百户吐掉牙签,指指屁股,上面缠着厚布,隐约还有些血迹。
这是受过了军杖却害没好的意思,看这伤口,他害得趴着睡觉一段时间,老受罪了。
没想,那领头人却摇摇头:
“可不敢乱说,我家将军没跟那边做生意”
“唬谁呢?!界大一个车队,大生意啊,胆子比我大多了。夜黑风高的,要不要兄弟帮忙指指路?”
他伸出了两个手指,这是两成的意思。
那领头人却悄悄掏出一把银子,一下子都塞在毛百户手中。
“俺们就走这么一趟,买两根参子就回来”
毛百户嘿嘿一笑,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有酒没有”
“都介样了还喝酒?”
“废话”
毛百户一伸手,就从那领头人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一壶酒。
“别怪兄弟没提醒哈,当心夜黑风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