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情过去了五年,五年不算什么,但同样也已经尘埃落定。
留下的,只有结果。
结果就是,顾乔年被批斗致死,苏拢月抑郁而终。
五年前的是非因果,其中缘何,顾长河都不得而知。
他也无数次说服自己,前尘往事,没必要再时时想起。否则为难的,只能是活着的人。
可是这时间最让人唏嘘的,就是清醒的人。
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却控制不了自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自我谴责,自我消耗。
顾长河想在婚礼前,去看看留下要和丈夫合葬遗愿的母亲。
他在下工后去了陵园。
墓碑上有两张紧挨着的照片,他下意识将上面的男人忽略。
他很少来这里,因为怕自己会忍不住质问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不怪这个害苦了她的人。
她用尽自己的生命来怀念顾乔年,然后在亲手结束自己的余生后,又让自己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了顾乔年的身边。
顾长河担心自己会再次陷入自苦当中,所以只是立在她母亲葬身的前方,轻轻说:“妈,我结婚了,她是个很好的人。我以后,可能不会带她来看你,或者说,只是很会偶尔地来。”
“你想要和那个人生活在一起,我只能尊重你的选择。”顾长河蹲下身,将周遭清了清,“但我还是不能理解。我最近终于能睡好了,所以我以后可能很久都不会来。”
顾长河有些逻辑混乱地说着,因为墓碑上那张慈爱生动的脸,和她母亲离开时悲哀心死的样子实在相差太大。
苏拢月最后躺在血泊中,手腕都几乎被切断。
顾长河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闭眼。
他理解不了,她母亲可以那样不计较是非地爱一个人,却又为什么,对她的儿子如此狠心。
有哪一个母亲,可以狠心到让自己的儿子看到她惨死的样子。
以及在气若游丝的时候,交代她只关于一个人的遗言。
顾长河觉得自己实在待不下去了,尽管他强迫自己,让这为数不多的见面尽可能时间长一点,但他终究还是做不到。
“妈,你好好的,我走了。”顾长河站起来,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照片,脚步有些凌乱地离开。
出了陵园天色已经暗下来,晚上七点的新沂还是会有亮光在天边。
但是这亮光熄得很快,快得几乎就只有一眨眼。
在顾长河回到顾宅时,外面的天色在他身后迅速黑了下来。
顾长河重重舒了一口气,向屋内走去。
“老公,回来啦?”叶冰睿系着围裙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
她一直觉得这样的打扮很居家,也很温馨。
给自己的老公准备爱心餐,是一件让她很有兴致的事。
顾长河将沾了草屑的鞋子脱下来,换上干净舒适的拖鞋。
在此过程中,他突然忘了,自己刚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心头又为什么有恍惚之感。
他只知道,当他看到面前笑意盈盈的人时,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人间。
顾长河走到女人面前,几乎将自己整个身子都压了过去。
他将人久久抱着,隔了不知多长时间,才闷闷道:“媳妇儿,我回来了。”
叶冰睿这才跟着呼吸起来,她轻轻拍着像受伤的大狗狗般的人的背:“老公,虽然我知道现在不合时宜,但是我觉得我的腊肉饭糊了。”
顾长河弯了弯眼:“那怎么办呢?”
看样子大狗狗很受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叶冰睿气运丹田,朝楼上又把自己关进房间的顾长川沟通靠吼道:“老三,下来关火!”
“噗哈哈——”顾长河身子都抖了起来,“我知道现在不合时宜,但我还是起来吧。”
谁料叶冰睿十分威武霸气地把要离开的人细腰一搂,挥着铲子朝冒出一个头张望的人道:“快下来,烧焦了!”
顾长川闭上张成“哦”型的嘴,一边蹬蹬下楼一边把眼睛睁成了刚刚嘴巴的形状。
顾长河在自己弟弟长了见识的目光中,将头往叶冰睿肩窝里埋了埋。
可奈何顾长川一副要好好欣赏的样子,磨磨唧唧不肯离开。
已经恢复了用最平静的神态表达最狠意思的顾长河,在自己媳妇儿看不到的地方,向自己的弟弟递去一个足以被好好揣摩的眼神。
顾长川很怂的本质一下暴露,又蹬蹬蹬上了楼。
只是上楼后房间门关得很慢很不舍就是了。
“老公,我觉得,我好像给小家伙做了个不好的榜样。”叶冰睿望着被一步三回头的人关上的房门,后悔道。
“不是媳妇儿的问题,是老三自己学歪了。”顾长河微一抬头让开空隙,好让承受自己重量的女人转过身,“那日落水的事我弄清楚了。”
叶冰睿被男人慢慢推着来到炉灶前:“难道?”
“没错,顾长川这小子,那日是约小丫头臭嘚瑟去的。”男人一脸自己家猪崽在还没出栏的年纪就敢去拱人家嫩白菜的深恶痛绝。“等他膝盖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关于挑这种事,叶冰睿可更有兴致,她把底层已经变成锅巴的米饭弄出来,拿起尝了一口,竟然还很好吃。
喂了搭在自己肩窝上的人一口后,叶冰睿一边津津有味地吃锅巴,一遍津津乐道地分析:“怪不得老三每回都把自己往房间一关,都不跟四妹和大侄子在院子里愉快地玩耍了,不会是,写情书吧?”
顾长河吃完嘴里的东西:“还要。”
吞咽的声音近在咫尺,叶冰睿很难不怀疑这个男人在一本正经地把车往高速公路上开。
她抬了抬肩膀,装自己还是原来那个单纯且听不懂的她:“没了,剩下的焦得太厉害,不能吃了。”
顾长河适时又恰当地表达了下遗憾:“好吧媳妇儿,今晚吃什么?”
“还是腊肉饭,上面这层还能利用。”叶冰睿拿起来一闻,“好吧有糊味了,我不允许自己吃最喜欢的东西时还要受这种罪。”
明明没糊却有一股糊味的东西最难吃了,叶冰睿心痛地将一锅用料丢掉,重新起了锅。
被顾长河刚才一打岔,叶冰睿差点忘了自己要八卦的事:“老三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