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宗如约而至。
谢湘林有些好奇:“这岛上只剩你们两个人?”
萧无道傲然立于半空,负手垂眉:“只我一人。”
谢湘林的面色骤然沉了下来:“叶辉呢?”
踏平红岩岛只是戴戏安排的私事,收买或杀死叶辉才是神剑宗与谢湘林的本职工作。
萧无道挥袖伸爪,正气凛然道:“无可奉告。”
谢湘林压住满腔怒意,拔剑颤声:“很好,很好。”
他本不是个易怒的人,但这一年来他已越来越容易恼火,有时还会没来由地乱发脾气。突如其来的变故与只手遮天的权力都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而这两者谢湘林刚好都遇上了。
强弱不等的死战随时都会爆发,只看谁先动手。
萧无道看似盯着谢湘林的双眼,实际上却在暗中扫视他身后时刻待命的手下。
在过去将近四十年里,萧无道更多是在同各式各样的妖兽作战,他也不得不承认,杀人比杀妖要难得多。人更会思考、更有博弈、更懂人性,而这些素养是只知屠杀的妖兽无法理解的。
萧无道常年与妖斗法,在这几个方面上岂非也退化了许多?
是故此战来讲,萧无道的第二个劣势不容忽视,而第一个最大的劣势自然是人数上的大差距。
但是他还有三个制胜的优势。
第一个优势是显然的:无论是经验,还是修为,抑或是战法,萧无道个人的层次都远在这二十四个元婴剑修之上。
萧无道的经验固然老道。毕竟在红岩岛生活了十多年,战斗对他来说便如平时吐纳一般寻常。
他的修为同样更深,无拘无束的静心苦练让此时的萧无道已能触碰到化神的门槛。作为上一代的天才,萧无道的修行天赋本就极为惊人,不过是长年累月的征战拖延了他突破的进度。
至于真实的战斗,萧无道霸道绝伦的本命黑气与招招致命的爪法足以在一瞬间击破那二十四个剑修中任意一个人的学院派剑招。
除去这第一个优势,第二个优势则更为深奥一些:他们是二十四个人,而萧无道则是一个人。
这明明是劣势,怎么又成了优势?
道理不难解释:除非经过系统性的训练,否则哪怕再优秀的精英也会在人群中自动退化为没有主见的乌合之众。一盘散沙无疑不值一提。
当然,逐一击破对萧无道来说并非难事,但他追求的是更高的效率。
第三个优势则巧妙得很:二十四,是四六二十四,而不是三八二十四。
这本是一个很小的差别,可一些重大的变故,也往往起源于最不起眼的更迭——就好像如果一加一不等于二,而等于三,那么整个修真界的根基都会崩塌。
同理,如果不是四六二十四,而是三八二十四,那萧无道或许不能给敌人以如此重的创伤。
因为他练得最熟的一套爪法,恰好是四式。
上掏,掏心。下劈,劈头。左推,推腹。右砍,砍颈。
这四爪瞄准的方向,皆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亦是杀人最有效的部位。
不多不少,只有四爪,三八二十四已变为了二五一十。
十个活下来的人,无一不是带功入宗的剑修,其中更有特地投奔谢湘林的古今宗弟子;而十四个当场惨死的无名之辈,则大多是闻风拜入章华门下的投机者。
前者与后者的区别,已被萧无道在顷刻间用生与死检验。
几年前萧无道看过叶辉练剑,也晓得剑修难挡快冲猛击的弱点。他下手已够快够狠,可还是没能一并取下那十名剑修的性命。
所以,他的身上也在一瞬间多了十道深浅不一的剑伤,血流如注,触目惊心。
突然黑气大作,滔天杀意随之弥漫开来,萧无道顶着重伤再度出击,势要一击必杀,同将十人枭首。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神剑宗与剑修。一个合格的剑修绝不给对手第二次回击的机会,更不用说十个了。
血光剑影交错,萧无道的脊背插上了十把附着灵力的利剑。
剑刃虽多,却巧妙地绕开了萧无道的心脏,而是把他的经脉与血管斩断了七七八八。
是谢湘林要留下萧无道的性命,至少在他吐露叶辉的下落之前。
他固然清楚,像萧无道这样顶天立地的汉子,是决计不会出卖朋友的。
但他更清楚,人类发明各种各样惨绝人寰的酷刑,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满足某些变态的欲望。
“谢谢你帮我排除队伍里的废材。”谢湘林小声传音。
他从储物戒指中摸出一只外漆红黑浮纹的小小净瓶,狠狠捏开萧无道的嘴。
“镇神珠,听过吗?”谢湘林一脸心痛的模样:“而且是柯宫主亲手炼制的,珍贵得很呐。”
萧无道无力发声,瞪大眼睛,任其发落。
谢湘林传音道:“我再问一遍,叶辉呢?”
其实,他若真想找出叶辉,完全没必要把事情办得这么不体面。
谢湘林也已分不清,自己是在为搜查叶辉而审讯,还是为了沉醉于这种耀武扬威的快感。
萧无道掌中又升起一缕微弱的黑气。
谢湘林皱了皱眉,拔剑利落地砍下了萧无道的一根小指,又问道:“我最后问一遍。”
萧无道索性闭上了眼。
谢湘林冷笑,喃喃道:“掩耳盗铃,蠢到家了。”
他端起瓶来,便要往萧无道口中倒入囚天禁地、撕魂裂魄的镇神珠。
靠着这枚小小的珠子,古神宫摧残了数不清的意志与尊严,也收获了无穷无尽的好处。
可珠子终究没进到萧无道的嘴里。
一把长笛在最后一刻挡住了瓶口。
谢湘林流下一滴冷汗,颤悠悠地转头,看向来人。
他的脸色登时煞白,白得像一张纸。
童文死后,再无一人能将谢湘林震慑成这个样子。
那十名剑修已分别被点了穴道,倒地不起。
然而,谢湘林此时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只心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欺师灭祖之徒,你还嫌做的恶事不够多吗!”
狄二一开口,便是一句义正言辞的喝问。
谢湘林强打精神,结结巴巴地辩驳道:“人,人各有志,何恶之有?师兄言重了。”
狄二见他不知悔改,勃然大怒,挥笛打飞谢湘林的净瓶。后者一个哆嗦,赶紧伏身护住瓶体,见镇神珠无恙,长舒一口气。
看他这副卑劣的姿态,狄二怒道:“你本身为古今宗弟子,离宗出走后非但不以恩报之,反而作那章华的奴仆,四处胁迫剑修,甚至把主意打到叶师弟的头上,真他妈不是东西!”
谢湘林也忘了去想为何狄二知晓内情,悠然叹道:“宗主铁令,我是身不由己。”
狄二马上驳回了他的诡辩:“你有执行命令的义务,你也有通融变通的权利!若非贪图虚名,我不信你能做得出同门相残之事!”
望着脚边七零八落的尸体,谢湘林忽然泄气,低声道:“罢了,我回去也无活路,你杀了我吧。”
狄二冷眼看他,听谢湘林又道:“我只有一个请求。”
“师兄若肯与我对上一剑,谢某死也瞑目。”
狄二眯起眼,沉声道:“我已很久没握剑了……”
他将长笛收入袖中,又冷冰冰地说:“你不想试试叶师弟的剑?”
谢湘林“呸”了一声,不屑道:“那个废物也配。”
狄二伸手指向他的身后:“可叶师弟已经来了。”
谢湘林一愣,顺着狄二所指回头看去。
叶辉果然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他的瞳孔已然清明,尽管还蒙着一层看不见的愁纱。
远处站着另六个人。
严有方、余露、柳叶、黄三姐、大和、刘放。
严有方一手抱着柳叶,另一手牵着余露的手。黄三姐捂住心口,大和则把胳膊搭在愣愣旁观的刘放肩上。
他们代表家人,代表朋友,代表亲情与友情。
吓住谢湘林和唤醒叶辉,这两件难如登天的事,狄二却凭一己之力做到了。
因为,他不仅曾是二人的师兄,更意味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
回忆,是打开心扉的钥匙。
趁谢湘林不备,狄二反手制住他的脉门,低喝道:“你才是不配我出剑的人。”
谢湘林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已走投无路,放声惨笑道:“好,好!我不配杀你,就杀这条姓叶的狗!”
原来他竟已有一剑杀了狄二的信心。
狄二却更自信:“你或许杀得了我,可你绝对杀不了他。”
谢湘林大喝:“叶辉!”
叶辉闻声抬眼。
谢湘林的声音缓缓平静下来:“咱们便在你昨日练剑之地拼上一剑。”
叶辉茫然,一年多的颓废让他忘了许多事。就连响应狄二的召唤,也只是他下意识里仅存信念的驱动而已。
狄二淡然道:“我希望你尚有良心,别耍花招。”
谢湘林用怨毒的目光看向狄二,咬牙道:“你放心吧,我只出一剑,也只剩一剑了。这一剑后,我死。”
狄二放手,为童文感到不平:“你早该死了。”
谢湘林腾空而起,结印掐诀,那是童文在冰清宫山中结下的禁忌印式。
自韩松开灵以来,结出这一印、祭出这一招的修士,谢湘林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
这招过后,意气风发的神剑宗掌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风烛残年的憔悴老人。他的发梢尚且乌黑,发根却已灰白。
百年寿元换来的,是化神巅峰、半步大成的修为。
可修为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这一剑。
莫晓生独下轮回,剑斩黄泉,拉回亡夫之魂的生死一剑!
剑宗的传承,在这一刻延续到谢湘林的手中。剑刃上承载着的,是谢湘林献祭寿命换来的力量,更是剑修们矢志不渝、无往不利的人格。
谢湘林的嗓音已然枯哑:“叶辉,来。”
叶辉神不守舍地走上他站了整整四百六十天的礁石。
他手中无剑,眼中无神,心中无情。
两人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