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身于周而复始的创造与毁灭之中,柯铭定住心神,凭借远胜房仲祥的磅礴灵力撕开一道容身的口子,匿于其中思考对策。
当然,有人质在手,他并不特别慌张。
房仲祥眼睁睁地看着黑白净瓶里的阴阳之气消耗殆尽,缓缓抬手,把蓄势已久的必杀法印对准了两瓶中央,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
道气散去,房仲祥手起印落,排山倒海的紫金光芒向柯铭被制住的方向暴射而去。
三清禁术“玉清紫虚印”在这位掌门人手中仿若灭世的神功,仅仅是逸散出的纯净灵力便足以掀翻一整座小岛。
然而,当房仲祥试图用常规手段与柯铭抗衡,他便已经输了。
事实上,三清岛主对此再清楚不过,因而他并未期冀于靠这一击打败对手。
脱身的柯铭邪魅一笑,认可道:“你有资格见识在下的术法了。”
说完,他覆掌成印,反手对轰,饶有兴趣地目睹着中心的大爆炸,同时心里遗憾道:“适才好神奇的灵气,可惜太少了些。”
常规法修结印,均要用灵力刻纹描点,连房仲祥也不例外。
而柯铭结印,则是以印叠印,如此往复九九八十一番,造就了其毁天灭地的威能。
能顺心如意地做到这一地步,不但需要深厚的灵力底蕴,更要求施法者对印式的理解无比透彻。
高手过招,两三个回合足矣,房仲祥最深的三张底牌已用了其二,却依然奈何不了柯铭分毫,只得叹了口气道:“柯铭,老道只求一睹因果之术的风采,你……”
柯铭打断了他,冷笑道:“若是人家要什么,在下就给什么,那堂堂古神宫主未免也太好说话了。”
被其一口回绝,房仲祥收起法宝,凝重地问道:“柯铭,那人绝不是古神宫叛修……你究竟为何来此?”
柯铭沉吟片刻,扫了眼一旁身负重伤的欧阳深与两位化神后期护法的殊死搏斗,以密音传道:“房道长寿元将至,有些事听听也无妨;柯某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荡平整片东海。”
冷静的语气讲出嚣张的说辞,房仲祥突然抚掌大笑,当即回道:“难道古神宫势力触及不到之地,即是你柯铭的眼中钉、肉中刺?好大的野心。”
柯铭毫无避讳地承认道:“东海几位避世不出的前辈,在下还得礼让三分哩。任凭这般危险的地方脱离掌控,不是柯某行事的风格。房道长亦是人中龙凤,想必可以理解在下的一片苦心。”
这段话颇为真诚,房仲祥的眼神却逐渐阴沉了下来,他缓缓靠近柯铭,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道:“柯宫主刚刚似乎撒了一个瞒天大谎。”
柯铭愣了一下,随即呼了口气,略显惆怅地讲道:“柯某好不容易真诚一次,却被房道长说的一文不值。”
但柯铭愈是诚恳,房仲祥愈不信他,皱着眉道:“你应该明白,老道今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
柯铭点头道:“仅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能亲眼见证古神宫的因果大法,就算死也固然值了。”
房仲祥却毫不客气地回道:“一刻前确是如你所说,而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
“柯某愿闻其详。”
“因为我不能任由古神宫的秘密将整个修真界陷入覆灭,我还不能就这样白白死去!”
“所以你想要我的命。”
“嗯。”
“看起来房道长好像对古神宫上上下下了如指掌。”
“恰恰相反,我对古神宫一无所知。我只懂得一件事,柯宫主三句真话里有两句假的,两句假话里又有一句真的……这么可怕的城府,能酝酿出怎样的计划?”
“哈哈,没想到房道长快要仙逝之人,也会构思些莫名其妙的阴谋论调。”
二人沉默下来,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房仲祥的目光掠过柯铭的右袖,另起话题道:“你也不一定能胜过那人。”
柯铭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仰目幽幽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话锋一转,又坦然笑道:“房道长既然不信在下所言,何必多问?我动了杀心,你便已然是一具尸体。”
得到柯铭含糊的回答和无情的宣判,房仲祥大彻大悟,惨笑三声,用沙哑衰老的嗓音道:“我打保票,柯宫主决计会使出因果道法。”
柯铭一挑眉,却见房仲祥堪堪送来一指,轨迹飘忽不定,内涵无穷变化,纵有三头六臂也挡之不住,乃是三清第二禁招“太无玄黄指”。
眼珠一转,柯铭已想出了三条应对此指、乃至反击的计谋。
他正欲动手,却身形一滞,左肩上多出三个血洞,玄黄之气在其体内横冲直撞。
柯铭瞳孔紧缩,猛然抽身,急退二里,大汗淋漓地盯着房仲祥深奥的双眼,咬紧牙关道:“能悟到这一层,在下断不可再留你性命。”
草席之上,房仲祥一脸释然,无所畏惧地念道:“落竿为因,得鱼为果;出指为因,伤你为果。柯宫主,老道所言与你那宝贝秘术可有出入?”
柯铭面色苍白,握紧佩剑剑柄。
他心中有数,此时若贸然出剑,只会被房仲祥轻易躲开而已。
二人隔空对峙,柯铭构思好了对策,低声喝道:“房道长,东海可还有其他人……”
他还没说完,房仲祥又是迅猛无比的三指,连点柯铭眉心,但这回却被其晃身闪开。
房仲祥见状,悠然感慨道:“柯宫主年少有为,的确在老道之上。”
但他并未因此沮丧,而是眼中战意十足,抖擞精神地补充道:“但凭你眼下的手段,怕是杀不了我。”
“哼。”柯铭不屑地嘲讽道:“房道长未免太过自信。世上有些东西的可怕之处,是你穷极一生都想不到的;到了那种地步,连因果也救不得你,因为你根本不晓得在自己死亡的过程中,何为因、何为果。”
他略加催动,本来端正席坐的房仲祥竟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随后干脆利落地跪在柯铭脚下,俯首轻颤。
祖剑神威,压得房仲祥喘不过气来!
柯铭手刀势成,如同刽子手一般来到房仲祥身边,轻声道:“你的因果,不过是我的玩具罢了。房仲祥,我懒得去查三清岛上有没有人继承了你的衣钵,只管都杀了便好。”
房仲祥双目通红,灰白的长须不停抖动。
可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移动分毫。
房仲祥努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这个白须老人痛苦的神态,柯铭用于心不忍的语调劝道:“莫拼了。忤逆祖意,身死魂消,百世不得轮回。房道长,在下送你上路。”右手进了三寸,房仲祥的咽喉登时碎裂。
大成级别的肉身在柯铭手下好似脆纸,轻轻一撕就化为碎屑。
柯铭收剑入鞘,用灵力荡开周围的血腥气,伸手去抓房仲祥遗留的道夷扇、元希伞、老微琴与阴阳二瓶五宝。他想了想,又将那台古琴送入袖中,身不由己地叹道:“小姑娘,这是在下的赔罪礼。”
他做完此事,冥冥之中一条代表着因果的丝线仿佛一下子断开。
掐指一算,柯铭自言自语道:“时间已不够了,就在这儿等吧。”
他拽过房仲祥沾满鲜血的草席,盘膝而坐,叹惋道:“以东海为墓,以群岛为碑,好生浪漫的死法;却不知我柯铭死时,是何种景象?”
另一侧的欧阳深心有感应,一边竭力抵住二人的连击,一边焦急地回头望去。
只见柯铭一人孤零零地坐于半空,身下则是房仲祥平时的坐席。
此情此景犹如五雷轰顶,欧阳深眼前一黑,歇斯底里地挥出一记记“开天崩拳”,直欲当场把两位化神的脑袋打成一团浆糊。
双方的实力差距可谓天壤之别,但每当欧阳深要得手之时,柯铭总会不着痕迹地出手拦截,令其拳路差之毫厘地落空、更不让他辟空逃跑。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欧阳深本被柯铭无情的重击打出惨烈的内伤,又要受此折磨,手上劲力慢慢消了。
忽然,柯铭但觉肋间一凉,是一把碧绿色的匕首抵在要害处。
他不动声色,摸了摸下巴,佩服道:“张兄的匿息术举世闻名,在下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无人应答,柯铭又恍然大悟道:“你还不动手,是怕柯某隐藏的手段吗?”
他身后张泗冷冷地道:“我并无成功的信心。”
柯铭笑眯眯地道:“不瞒你说,在下确实不怕张兄的暗杀;哪怕你的曼罗小刀刚才真刺了进去,在下也自有反败为胜的方法。”
对方亮出了底气,张泗收回匕首,闷声道:“我已无牵无挂,你何不也将张某一并斩杀于此?”
柯铭却摇了摇手笑道:“能免去挨上一刀的痛苦,总归是极好的;何况适才在下与房道长比试时,你没有选择趁机偷袭。冲着张兄的义气,柯某欠你一个人情。”
张泗眼色一亮,又立刻黯淡道:“能让古神宫主欠张某的人情,我好大的面子。”
柯铭则转过身来,面对面与他道:“可你有所不知,在下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所以我要帮你,帮你解开心结。”
“我有何心结?”
柯铭伸出一指,遥点北方,传音密语道:“张兄不想了解当年王启璋遇难的真相?”
张泗悚然一惊,欲言又止,听柯铭继续道:“那本是胡志邦勾结妖皇设下的圈套,否则为何偏偏那天妖兽知晓红岩岛空虚?他一介小人,骗杀王启璋,逼走张兄,便能独享将军大名,千古流芳,打得一手好算盘!”
被柯铭突如其来的揭发唬的目瞪口呆,张泗脑中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通晓背后隐情?若真如欧阳兄所言,你不是……不是与妖皇一伙儿的么?”
柯铭则大大方方,不慌不忙地回道:“正是因为在下与妖皇结盟,因而才得知这些隐秘。话说回来,柯某当下仍站在张兄与胡志邦的对立面,只是相比于光明磊落的敌人,在下更痛恨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另外,柯某只求拿这一女,绝不会助纣为虐,参与妖兽的袭击。”
拍了拍张泗的肩膀,柯铭目送他失魂落魄地回归了空云岛。
鸿清奇道:“怪哉怪哉,这番挑拨离间实在不太高明,怎的反而效果不错?”
柯铭冷哼一声,胸有成竹地笑道:“因为他本来就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我不过是个点火的人。人心,就是如此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