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宸将多福放下。
这时候，几个头戴珠花的青衣宫女的手里分别托着一个白玉瓷盘鱼贯而入。
她们将自己手中的瓷盘依次放在赫连宸面前的案几上。
多福就在一旁，一脸陶醉地闻着瓷盘中各色糕点散发出来的诱人的香气。
她的心都跟着香气荡漾起来。
赫连宸转头等待赫连君盛的示意。
这姗姗来迟的萤火虫大小般的父爱，倒不至于让他受宠若惊。
赫连君盛这次倒也没有为难，他点头表示应允。
赫连宸拿起自己手中的一块糕点，慢条斯理吞进腹中。
他的动作很斯文，一点都不像饿了很久，没有饭吃的样子。
在一旁饶有兴致观察赫连宸进食的赫连君盛，还在心中遗憾叹气。
他还以为他这么长时间没有吃过好吃的。
见到这些果子糕点会像饿狼扑食，风卷云残将之吞吃入腹。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赫连君盛甚至都怀疑，自己专门命人准备的糕点，是不是不合他的胃口？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些了，怎么？我看你这个样子，是准备的东西不好吃吗？”
赫连君盛都没有发现，自己居然用的是“我”这个字眼。
他说话的神情，好似他们真的是一对寻常父子。
在一起说些再正常不过的话题。
可是赫连君盛的这副状态，落在赫连宸的眼中。
他在心中笃定，一切温情都不过是些假象。
是赫连君盛想让他放松警惕的陷阱。
赫连宸放下自己手中的糕点。
他跪谢道：“谢父皇恩典。”
殊不知他这样一种疏离的态度，让赫连君盛兴意阑珊。
他淡淡道了一声：“你是朕的皇子，不用做得这么小心翼翼。”
赫连君盛的目光扫向一旁的糕点。
其实这些糕点，赫连宸很多年没有吃过了。
偶尔宫中大肆操办宴席，他才能捡到一些，别人吃剩下的。
赫连君盛只当是他的口味变了。
却不知道四公主五公主拿着这些点心羞辱他的时候。
他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所以即便是他现在饿得胃里发酸，他也吃得很慢。
这糕点没有他母妃在世时的那种香甜软糯。
反而让他恶心得想吐。
赫连宸本来想直说，他不爱吃这些糕点。
要是赫连君盛还把他多年之前喜欢的糕点，当做给他的恩赐。
他属实是承受不住。
“儿臣不喜欢......”
他拒绝的话到嘴边。
却见多福嘴角流着口水，一脸向往地盯着她面前的盘子。
这种想吃又吃不到的感觉。
好糟心哦……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都是漂浮着的，好像飞上天空的。
软软的甜甜的，带着憧憬和向往。
“阿宸，这是什么啊？看上去好诱人啊～”
赫连宸这才记起，多福在树上什么也吃不到。
这些人间的美味，她应该没有尝试过。
她心驰神往的眼神，就足以让他脑补出出画面。
她小手抓着糕点果脯饼子，一样都不撒手。
一个劲往嘴里塞，一脸满足的模样。
赫连宸回神，正色道：“儿臣不喜欢......夜里进食。”
“嗯？”
赫连宸说话一个大转弯。
赫连君盛越来越觉得他这个儿子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他倒也没强求，都饿成这副鬼样子了，还有这么多规矩。
也罢，他既然晚上不想吃，那就留着明天吃。
赫连君盛招呼赫连宸到床榻上来。
赫连宸面露不舍地看了一眼案几上的石榴。
他的这个动作被赫连君盛尽收眼底：“你要是割舍不下，就把你的宝贝石榴，随时带在身边。”
这是一个好办法。
但是赫连宸的眸子落在他父皇身上。
只见赫连君盛开始解自己腰间的玉带。
赫连宸见状赶紧将橘子挡在石榴的前面。
不过赫连宸此刻的担心略显多余，多福此刻眼里只有身旁的糕点。
要不是赫连君盛眼角的余光还往这边瞟。
她现在一定会跳进盘子里，和那些香甜美味的食物滚在一起。
赫连宸压低声音嘱咐道：“你就在这里，不要乱动。”
多福砸吧砸吧嘴，用亮晶晶的满怀期待的眼神，看向赫连宸道：“我可以尝尝它们吗？”
赫连宸伸手，大拇指和食指几乎要靠在一起，他嘱咐道：“就一点点，多了不行。”
会被发现的。
赫连宸语气透着宠溺。
但是在一旁赫连君盛的眼中就是自说自话的怪异行径。
赫连宸也不知道之前过的是什么非人的生活！
居然寂寞到要靠和石榴说话来排遣！
按道理说赫连宸应该到万宝殿的偏殿中休息。
但是赫连君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愣是要和他同床而眠。
虽然这种行为赫连宸并不买单，但是他还是听话照做。
他们两人各自盖着被褥，中间好像被划了一条隐形的三八线。
两人都绝不越界一步。
赫连宸睡在里侧，他闭上眼睛假寐。
身边的赫连君盛此刻也不知道该开口问一些什么。
难道要问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这种既没有营养又显而易见的废话？
赫连君盛知道他们两个现在疏远了不少。
但是连一句话都憋不出来未免也太心酸了。
“听下面人说，你在浴池时没有让宫女伺候？”
赫连君盛专门让他们挑选一些美貌的宫女，伺候赫连宸。
没有想到居然都被他赶出来了，这倒令他有些诧异。
赫连宸只是回道：“自小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有旁人在场反倒不适应。”
明明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赫连宸听懂了他的话，偏偏说出来的，是他最不想听的那个。
“也罢。”
赫连君盛转过头去，他不再言语，合上双眼。
赫连宸听见赫连君盛的呼吸渐渐平稳，他紧绷的肌肉也渐渐松弛下来。
他的肚子刚才吃了一个糕点垫着。
但就是因为刚才那个糕点激发出了食欲。
他更是饥饿难耐。
但是今日接二连三劳累。
他最终抵不过疲倦，沉沉睡去。
装睡的赫连君盛，见赫连宸睡着了，他这才张开眼。
转身看着赫连宸那张稚嫩又疲倦的脸。
他叹了一口气。
在一阵阵袭来的熏香中，他的思绪缓缓下沉。
似乎又看见那人哭得梨花带雨。
床榻上的两人最终都沉浸于无尽的黑夜中。
只有案几上的石榴，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