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阿宸为什么难过。
但多福知道他不是因为她难过，而是想到了某些让他愤怒的事情。
她对赫连宸就是有种没有来由的信任。
就像刚才她看见赫连宸眼中的狠厉，她从来不会觉得他是在对她不耐烦。
她只会心疼他又想到了那些他不愿意想起的糟心事。
多福双手合十，对赫连君盛祷告道：“拜托了拜托了，对阿宸好一点吧。”
不知道是不是多福的话起作用了。
赫连君盛的脸色虽然并不好看，但是他并没有像张太医想象的那样，要拿他开刀。
也许他是想拿一个人开刀，但是不是在场的人。
张太医不动声色擦了一下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在心中缓缓长舒一口气。
还好这个倒霉蛋不是他！只要不是他一切都好说！
赫连君盛难得大发慈悲对左右吩咐道：“去给七皇子拿点点心。”
原本心情已经平静下来的张太医闻言立马又跪在地上。
他两股颤颤，头上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滚落到他嘴边，带着咸湿的味道。
张太医慌忙道：“王上恕罪，七皇子恕罪，微臣......不知是七皇子......”
张太医刚才一口一个公子叫得异常顺畅，他这才知道为什么王上看他的眼神这么奇怪。
好像是在思考这个不知死活的张太医到底留还是不留。
既然王上这么纠结的话，那他这个当臣子的应该主动为王上分忧。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所以他赶忙跪在地上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
张太医花白的胡子抖动着，好像树的气根在水里摆动。
多福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体会白胡子老爷爷的心情。
要是赫连君盛这么看她一眼，她肯定也扛不住威严，跪在地上。
张太医的头低在地上，但是透过缝隙，他能看见赫连宸那双带着泥土的鞋子。
赫连宸的鞋子不仅带着泥土，鞋底似乎已经破了。
张太医在脑中回想这七皇子的面容，脏兮兮的还带着五指印，双眼都因为枯瘦凹进去了。
虽然能看出来是一个美人，但是这过得也太凄惨了。
试问哪一个皇子能活得这么惨？
所以他没认出来七皇子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吧？
张太医不确定地想着，王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没有纠正，自己也就顺口喊皇子为公子。
张太医突然清醒了。
他怎么可以腹诽北渊帝王！
王上能有什么错！
有错的都是他这个当臣子的，识人不清，连七皇子都没认出来！
七皇子......好像有点熟悉......
张太医花白的胡子抖动了一下，他恍惚间想起来一件事情。
之前把后宫搞得鸡飞狗跳的端妃所生的皇子，好像就是七皇子吧。
张太医一想到这，他立即瞪大了眼......
赫连君盛见原本跪在地上的张太医突然抬头。
张太医眼中充满难以置信。
赫连君盛见状没好气道：“张太医你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
张太医可不就是见鬼了嘛，他直愣愣盯着赫连宸的脸看。
居然还真的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端妃的影子。
他的胡子抖得更加厉害。
张太医在这种极度震惊又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他居然把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这......端妃儿子还没死呢......”
张太医这话一出。
全场鸦雀无声。
连多福都震惊了，她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和蔼的老爷爷，怎么一开口就这么恶毒。
多福气鼓鼓的，但是赫连宸却和多福有不一样的看法。
他在深宫中浸淫久了，面前这人对他是否有恶意，他只要看一眼就知晓。
这张太医眼中只有惊讶，并不带其他的情绪。
如果非要说的话，赫连宸在张太医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喜。
是的，张太医和端妃的关系不错。
端妃活着的时候，张太医在暗中帮了她很多忙，端妃不擅长那些宫斗戏码，张太医在背后忙来忙去暗中排查。
张太医之前听说七皇子并不受宠，但这是天家的事情，他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人又能做什么呢。
他好长时间都没有听过七皇子的消息了。
宴会上面也从来不见七皇子的身影，七皇子的名字似乎已经遗忘在深宫中。
他一度以为七皇子人早就没了，可是今天一见，虽然人还活着，但是活得还不如宫中摇着尾巴的狗。
张太医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受了这么多罪，吃了这么多苦。
他于心不忍，一时失言。
张太医这回抖得更厉害了。
他匍匐在地，一双竹节般干枯的手抖得像个筛子。
赫连君盛却像没有注意到一般，他的眼中明明满是戾气，但是这些戾气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
赫连君盛环顾四周，似乎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发泄自己的情绪。
转而对跪在地上的张太医踢了一脚。
这一脚的力道不重，但是张太医年老，立马“哎呦”起来。
赫连君盛转头对赫连宸斥责道：“别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出来的，这些年你受到的委屈。”
他当上位者当久了，又怎么会不明白赫连宸的心思。
赫连宸想告状。
那就成全他。
让他一次性把话说完。
而一旁的张太医听见自家王上这般说，他知道自己又又又逃过一劫。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赫连君盛不耐烦的声音就在张太医头上响起。
“朕三番五次容忍你故意胡言乱语，是看在死去的端妃的面子上，朕怎么做，怎么对待自己的皇子是朕的事情，容不得你置喙，懂了吗？”
张太医心下一惊，慌忙把头低得更低了。
多福这时候才明白，这个老爷爷是在用这种方式帮阿宸诉说不公。
多福拉扯着赫连宸的衣袖道：“阿宸别怕，你放心说吧，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笃定阿宸这个阴晴不定的父皇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哪怕他现在对阿宸的态度也说不上关心，但是她就是莫名其妙有这个感觉。
可能因为阿宸也是这样的人。
他总是很冷淡，但是多福就是能看穿他冷淡的外表下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多福觉得阿宸的父皇的心肯定也不是冷的。
只是他们之间隔了一个端妃。
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像天幕上的银河，将这对父子拆分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