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是万神殿的几座繁华的大城之一,城墙高耸入云,城内玉楼琼阁耸立,金碧辉煌瑰丽无比。
朱雀东风本是东都城主,就带着海荷花她们住进了城主府,这是一处很大的府邸,亭台楼阁,池馆水榭,青松翠柏,傲雪寒梅,假山怪石,点缀其间。
海荷花对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这几年混的不错啊,住这么大的院子。”
她选了一间临花照水的房间后,就让朱雀东风带人去城里挨家挨户的抢东西。
“你带人去把东都所有的人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抢过来。”
朱雀东风一时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我……曾是这里的城主,让我带人去抢劫?”
火月在边上说:“我们进驻东都,人家又没拦咱们,怎么好意思下的去手。”
海荷花说:“我们是海盗,不能没有职业道德,再说万神殿的人,连至亲至爱的人都杀,不抢他们也说不过去。”
牛掌柜正好来找海荷花商量讲演的事,小声插话道:“如果不抢劫,不扰民,那女帝能放心她当强盗。”
火月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懵懂的火月了。
和光同尘,她心中一想,老牛的话其实挺有道理。如果海荷花每打下一座城市,就安抚民心,顺应民意,即便她真的是没有野心,女帝也容不下她。
于是,她说:“最好别闹出人命来。”
火月出去了,琴师和惠惠陪着子不语选了一处高楼,她要过去看看。
朱雀东风也带人去抢劫了,但很快又回来了。
“不用抢了,早都被人抢过了。”
这几日,海荷花攻打万神殿,东都,早就人心惶惶。有人抢了街上的商铺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大家互相抢,整座城早被洗劫一空。盛世的良民,乱世的强盗。
东都现在只是一座空城,这里的人早就四散逃光了,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海荷花指着朱雀东风,哈哈大笑:“你带兵,你的兵反叛你,你治城,养了一城的强盗。那天你怎么好意思在阵前,说牛帝是头蠢牛,人家至少带兵打了五百年,被人认出后,又有那么多人去投诚他。”
朱雀东风站在那里,低头不语。
海荷花说:“你出去吧,带人随便找几处无人的院落,放几把火,没东西抢,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牛掌柜有些尴尬,小声的说:“你们先聊抢劫放火的事,我一会再来?”
海荷花转头看向他,正色道:“关于你讲演的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全力配合你。”
牛掌柜高兴地说:“那就三日后,在城中的演兵场,题目我都想好了。”
他走到门前,对外面喊了一句:“可可,把东西拿进来给花帅看看。”
熊可可扛着一杆卷着的金色旗幡走了进来。
海荷花急忙走到屋子的正中,眼中盯着那杆金色的旗幡,胸中一阵火热。
牛掌柜大声说:“我讲演的题目是……”
熊可可小心的把旗幡打开,上面是牛掌柜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时间的答案”。
海荷花那颗火热的心,瞬间凉了个透。
“我知道了,你们去准备吧,人手不够的话,你让岚安排人帮你。”
“好好,那个……每个来的人收500钱,会不会有些贵,要不300钱?”
“不,1000钱,一分都不能少,我们都曾是你的旧部,我让他们都去听听,时间到底给了你什么答案。”
牛掌柜带着熊可可走了,他小声的说:“这次我们发了,每人1000钱,那得准备多少麻袋。”
海荷花一个人站在窗棂前,房间里的人都走光了,冷冷清清。
院子里有几株腊梅开了,被枝上的残雪衬得血一样的红。
微风吹过,送来缕缕清香。
她本是一颗淡水荷花,却被人丢入了海水里。
她那点修为,不足以逃离这茫茫的苦海,这片苦海就是她的炼狱。
她靠用空螺壳接雨水,苦撑着过活,常常在深夜里自怨自艾。
那时候的妖海,无法无天,是人族贩卖妖奴的捷径,深夜里一船一船满满拉着的,全是女妖或小妖。
得病的,或死了的,就直接扔到海里。
她听到了人声,就会远远地躲开,毕竟她也自身难保。
有一天,她却也被抓住了,她不忍去怪那个发现她的孩子,她和其他的孩子都绑着,货物一样一层层地堆在甲板上,她向着她大喊。“姐姐……救救我!”
“海里怎么会有荷花妖,看样子还挺水灵。”
一群无知,肮脏的汉子把她七手八脚的拉到了甲板上。
那个晚上,月色皎洁无瑕,海上也风平浪静,却没有人听到她无助的呼叫。
她疯狂的挣扎,被打伤了腿。一生从此,无法下跪。
她也曾以为生命终究会苦尽甘来,迎来光彩明亮的盛放。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到头却是这样的结局。
她和她的以往,就在那晚,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一一断裂。
他们非常急促无味的一一做完。
“把她洗干净,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一身荷花的清香,要不是被你们几个糟蹋了,我都想买下来。”
她很想死,可她被紧紧绑了起来,扔到了甲板上。
一头疯牛,睁着两只通红的眼睛,背着一把大剑,划着一叶小舟,挡住了他们的船。
“是不是你们,抢走了我的师妹。”
他看到甲板上那堆小妖,怒吼着冲了上来,他气势很足,但他的能力实在有限。
他负了一身的伤,只把那艘船捅了几个洞,只救下了三五个孩子,还有她。
他跳上那叶小舟,一边拼命的划水逃命,一面大喊:“你们给我等着,过几天……我……”
那群人没有追他,忙着堵漏水的船。
死几个妖奴,是常有的事,但不能耽误了回去交差。
他们的小舟在海上漂着,他帮她包扎好腿上的伤,她问他:“过几天,你要做什么?”
她很想跟他一起去报仇,或者说几句狠话,能够安慰到她。
他说:“过几天,我就忘了,我不能活在悲伤中,我要想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并努力去实现它。”
一身伤痕的疯牛蹒跚地带着那几个孩子走了。
她没有跟他走,他问她:“你叫什么,你有家人和朋友吗?”
“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家人和朋友”
“海里的荷花,那就叫海荷花吧,你没有家人和朋友,也就没人告诉你,生活是残酷的,而且无法逃避,如果你不努力抗争,你连抗争的机会都没有,但既然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我们就要尽全力去活出想要的样子,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而活,就能忍受所有的苦难。”
他转身走了,后来大概把她忘了,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不能活在悲伤中。
火月在外面敲了敲门。
海荷花赶紧抬起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很久没再哭过了,也很久没有回忆那段不堪的往事了。
几千年前的事,恍如隔世,伤痛却又仿佛就是昨日。
火月看到了她脸上未有消逝干净的哀伤。
“怎么了,我刚才遇到老牛,他惹到你了?”
“不是他,我倒是有些奇怪,我是刚认出他来,但你好像早就认出他了吧,你不是一直追杀他吗,为什么不杀他,替你的父亲和兄长报仇,而且,跟着他的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那个女人的独女吧?”
火月笑了笑,站到她身边,“从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头蠢牛,是他挑起了战争,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但后来我对他越了解,就越觉得他是个好人,甚至比我们想的还要好。他带着一身伤,在慕仙山那个人吃人的地方把惠惠子养大的,如果我生的早一点,也许也会跟随他。”
海荷花哈哈大笑起来,“但他依然是个蠢牛,你知道吗,去听他的讲演还要收1000钱。”
火月也笑了起来,“他的确是头蠢牛,但谁也琢磨不透他。”
海荷花又问道:“大战时,那个神勇的小疯子呢,我一直想谢谢他,如果不他把山搬了来,我们不知要被烧死多少兄弟。”
火月平静地说:“不知道,当时我怕万神殿的人再来抓子神,就守在她门边了。”
“你不担心他万一被万神殿的人抓走?”
“不担心,他总是被人捉走,他总能逃出来,他可是子神选的神仆。”
“他不是老牛的伙计吗?”
这几天,我的头总是昏昏沉沉的,总能闻到或浓或淡的桂花香味,看东西,有时也朦胧。
欣儿取来我的大氅,帮我披到身上,她看着我,眼睛里有几分担忧,
“没事就早点回来,听说牛妖要打到南都了,听说那帮妖怪吃人,大家都要逃命,外面一天比一天乱。”
我说:“好。”转身要走,她从身后抱住了我,“我们也逃吧,我害怕。”
我轻轻解开了她的手,推门走了出去。
生活已是如此艰难,我往哪里逃。
身后有个年轻女子大喊道:“张生,小姐让你早点回来,她煲了鸡,晚上回来喝汤。”
街上十分乱,有人一家几口,拉着装的满满的牛车,正在往城外赶。
也有人在抢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冲进商铺里,平日里想买又买不起的东西,抱着就跑。
商铺的老板追了出来,边上的人趁着商铺无人,就也冲了进去。
到处都乱哄哄的。
有官兵,也在抢。
我来到自己的铺子里,挂好大氅,生着炉火,坐上一壶热茶,房间里渐渐暖了起来。
我呆呆地坐在桌前,心里空荡荡的,既不悲伤,也不快乐。
牛妖率兵攻打人界都许多年了,每天都有捷报传来,人族每天都在胜利,城池却失了一个又一个。
现在南都也守不住了,大家都往皇都逃。
“呯!”的一声,店铺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了,有人持刀闯了进来。
我站起身来:“先生,您是要写字还是画画啊?”
“滚!”他说着用刀向我比划了一下,看了看店里只有纸笔,一张桌子,一个火炉。
实在没有值得抢的东西。
他狠狠地吐了一口,“穷鬼!”,悻悻的离开了。
我刚把门关上,又有人踹门进来,看了看,“已经有人抢过了啊。”
他也走了。
我索性就让门开着,在桌前喝着热茶,看着外面的人,打,砸,抢。
有人在哭,有人在骂,有人在笑。
在这样的世道里,我这样的人,即便能逃到皇都,又怎么能活的下去。
又有人走了进来,他没有走,而是径直坐到了我的面前。
“你认得我吗?”
我摇了摇头。
他说:“我是老秋,你怎么称呼?”
我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只记得所有的人都叫我张生。
我叫什么?
又有人冲了进来,“哟,你们二个还挺有闲情雅致坐在这里喝茶,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老秋没有回头,我甚至没有看到他动。
那个人就被劈成了两半扔到了门外,满街是血,街上依然乱哄哄的,但再也没人敢闯进来。
老秋说:“你不害怕吗?”
“我靠卖字画为生,早就穷的活不下去了,还会害怕什么牛妖马妖的吗?”
老秋哈哈哈的大笑起来,“不是牛妖,是海荷花,她的海魂军已打下了东都,马上就要来南都了。”
“海荷花是谁?”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悬浮山大战你总该记得吧,你搬来了一座山,能想起什么来吗?”
他说的这些,我一点都不知道,我猜他可能是疯了。
疯子并不奇怪,街上的那群人,每个都疯了。
“你说的不像是假话,我来找过你二次了,你每次都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似的。”
老秋站起身来,“我得走了,不能让小雪发现我,我不知道她们给你施了什么法,或是喂了你什么药,今天你遇到我的事情,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我点点头,我能和谁说,就是说了,会有人信吗?
晚上回到家,我喝了欣儿煲的鸡汤,欣儿在减肥,她什么也没吃。
她问我,“咱们什么时候逃?”
“往哪逃?”
“逃去皇都啊,大家都往那里逃,我爹明天就要启程了,咱们要不跟他一起走。”
“你跟你爹走吧,我不想逃了。”
欣儿站了起来,离我不远不近,眼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怎么,你有办法对付那只牛妖?”
“没有,我去皇都也是死,我想死在家乡。”
她又坐了下来,“别说死不死的,我们一起想想,说不定有办法呢?”
我突然捂着胸口,“嘭!”的一声,趴到了桌子上,大滴大滴的汗流了出来。
欣儿突然飞了起来。
她不是普通的小家碧玉。
“你怎么了?”
“没事,刚才吃的有些急,肠胃不舒服。”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也意识到,没有用,明天我又会全部忘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