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衔今日穿的是一身庄严肃穆的藏青色官服,这是极少数需要参加典礼才穿的衣裳,可以算的是盛装出席了,只见他站在惠民院门口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言辞恳切地说道:
“诸位乡亲,近日的雪灾,是我县多年未遇之难,县中多处房屋遭到损毁,许多人无家可归,城门口的流民背井离乡,缺衣少食,他们皆是我等乡亲,或是邻县受苦之人,我等又怎能忍心视若无睹?望县里的众乡亲能心怀慈悲,慷慨解囊,无论多少,都能救一救这些苦难的百姓。”
汪衔作为这一县之主,此刻说话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情真意切,正常来说,应当会有许多人响应才是,怎么会这么安静呢?
孟昭靠近几位正在低声交谈的百姓,侧耳细听。
一位男子开口问道:“李兄,这雪灾肆虐,你打算捐多少钱啊?”
对面那人嗤笑一声,“捐钱?我一文都不捐,这雪灾年年有,今年怎么就这么多人,还不是咱们这县令大人在城门口设了粥棚,弄的许多流民都赶到咱们这边了,现在想出个城都不方便。”
“可县令大人施粥,这难道不是好事么?总归是在救济灾民,给他们一口吃食,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冻死。”那人有些疑惑,虽说造成了不便,但大过年的,本身也不常出城吧。
那人压低声音说道:“好事?咱们自己县里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呢,他倒好,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你以为他是真心为了这些流民?还不是为了他自己的政绩,等这灾情一结束,他好写个折子上报朝廷邀功,拍拍屁股就往上升官去了,哪管咱们这些百姓日后的死活。”
那人又语重心长劝道:“我劝你也不要捐,我都已经打听过了,县里的那些富户这回也没捐,心里都有气,拿别人的银子,添自己的政绩,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人也跟着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原来还想说捐一点,那现在我也不捐了。”
孟昭在不远处将这一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原本以为是汪衔是新官上任没有威压,镇不住那些富户,此时才明白,原来还有这回事,怪不得募捐的这么不顺利,
虽说孟昭与汪衔接触不多,但自打她到了这儿之后,接触到的几个政令,都是实实在在给农户和商户带来好处的,且原书对于他的描述也是矜矜业业为国为民,却被沈青和迁怒,死在流放途中。
孟昭觉得他看着不像是那种只为政绩的人,再说了,君子论迹不论心,只要他做的事对百姓有益,即便也有想要升官的想法,那他便无愧于 “好官” 这一称谓。
于是便招呼后面的几辆骡车跟上,自己则大声说道:
“县令大人所言极是,如今恰逢雪灾肆虐,放眼望去,灾民遍布各地,惨状令人痛心,我作为青石县的一份子,理应献出我的一份心力,大雪严寒,我愿献出一千五百斤木炭,赠予惠民院中的诸位乡亲,度过这严寒天气。”
孟昭的话音刚落,沈青和等人便把几辆骡车停到了众人面前,车上的干草已经去除,只剩下那一堆堆黑黢黢的木炭。
此时汪衔都震惊了,自打募捐处开了起来,参与捐献的少之又少,仅有的一些,还是拿的家里不用的被褥棉袍过来。
为了表示亲民,每次有百姓捐献,他都会出言感谢,此次自然也不例外,他迈着大步走到孟昭面前,双手抱拳,诚挚地说道:
“多谢这位小娘子慷慨解囊,我作为本县县令,定会你的善举铭记于心。”
孟昭轻轻摇了摇头,又提高了些许音量,“县令大人客气了,我本是本县一普通商户,全凭街坊邻居们照顾我的生意,才让我赚得些许家业,现在大家伙遇到了难处,我又岂能不帮上一把。”
孟昭说完这话,周围的人群中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一位中年男子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这小娘子好像是汐水街上那家买卤肉的,她家的熏腊肠可好吃了,今年过年,我一下买了好几斤。”
旁边一位妇人也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也记得,她家在通府街也有个铺子,你看旁边站着的那个年龄大的,好像是她婆婆,我之前见过她。”孟昭为了混个脸熟,来的时候把顾氏也喊上了。
还有人惊呼道:“哎呦我的娘诶,她咋有这么多木炭,这得多少钱呀!”
其实这些木炭要是放在暖和的年份,并不值钱,可今年天冷,木炭的价格一路猛涨,现在已经二十几文一斤了。
可即便是二十多文一斤,一千五百斤木炭,也不过是三四十两银子,目前在场的许多人,也不是拿不出来,但很多人并不会仔细盘算价值多少,他们只知道现在木炭价格贵,还买不着,所以看到这些木炭就会震惊。
要是孟昭拿了这么多的银子过来,恐怕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汪衔下令让后头的衙役,去把车上的木炭卸到惠民院,然后走到募捐的桌子前,亲自写下了孟昭的捐献数额,然后让孟昭签字,孟昭签字前,又接着说道。
“县令大人,除了这一千五百斤木炭,我愿再捐赠三十两银子,专门用于城外的施粥之事。”
“世事无常,今日这大雪没有压塌我家的房子,可谁能料到将来的某一日,灾祸会不会降临到我的头上,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无家可归,只能去当流民,我也希望能有人施舍我一碗粥,让我有条活路。”
孟昭的话音落下,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对啊,他们只知道城外的是流民,不是本县人,可谁都不是自愿当流民的,遇见这天灾,谁不是无能为力,只能被迫离开家乡。
汪衔站在一旁,听着孟昭的话语,心中也涌起了一股暖流,他不是不知道县里对他的诸多争议,可他也实在没有办法。
这些流民已经是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郡县才辗转来到此地,他也可以跟其他郡县一样,只要关闭城门,对这些流民不闻不问,这些人就会转去其他地方,可每途经一个郡县,就会有许多百姓因为饥饿、寒冷与疲惫支撑不住死在路上,他身为一县之主,受朝廷之命,护百姓周全,又怎能狠下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