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严笑卿回县令府,刚进大门便看到像是已经等候多时的郁流觞。
郁流觞见到严笑卿,眼眸瞬间亮了,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
严笑卿本来就烦,此时愈发见不惯郁流觞这副汲汲营营的样子,二话不说便往内院走去。
接下来的行程,严笑卿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将受灾的十四座城池全部走过一遍,在每个地方安排下自己的人,用以监督各地方官员,尽可能地防止赈灾物资被中饱私囊的情况出现。
其间,皇帝修书一封加急送来,大意是催促严笑卿速速回京。
回京的当天,严笑卿先是进宫面圣。
“你可算回来了。”
御书房宽大的书桌背后,坐着个身穿明黄锦服的年轻男子。
男子剑眉星目,刚褪去少年气的脸上,酷似当今太后的混血五官显得愈发深邃,尤其一双眸子,只是平常注视也让人觉得其中暗藏深意。
——正是当今天子郁流献。
“臣参见皇上。”
严笑卿撩开衣裾打算跪地行礼。
“别。”郁流献阻止,“朕不是说过,没有外人在场时,这些虚礼尽数免了就是。”
严笑卿也没多说什么,转而汇报起此次南下赈灾的情况,详细描述了受灾城池的老百姓多么艰苦。
郁流献听完之后忧心忡忡:“此次由你亲自带队前去发放赈灾物资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不会让国库拨出去的银两落入那些个心术不正的人手中。”
历朝历代都免不了贪官污吏横行,到了郁流献这里也一样。
郁流献刚登基不久,地位尚不稳固,有些事即便是心知肚明,暂时也不宜大动干戈去整治。
“笑卿,你看看这个。”
御书房中只剩他们二人,郁流献也没摆架子,直接坐到严笑卿身旁的座椅上,将一封密函递过去。
“这些人好大的胆子!”不等严笑卿打开密函,郁流献便忍不住单掌拍桌,震得桌上茶杯的盖子掉了下去,茶水也洒出来一些。
严笑卿不动声色地瞟了皇帝一眼,这才打开密函,看到上面的内容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
——是庆王打算谋反的消息。
实际上这个消息,严笑卿早在两个月前便已经收到。
不过严笑卿不能让皇帝知道自己的消息比他这个九五至尊还要快一步,只能故作惊讶:“皇上都已经给了他那么多封赏,没想到他还是不满足。”
“贪心不足蛇吞象。”郁流献咬了咬牙,“依你看,此事应当怎么处理?”
严笑卿将密函合拢,摆到桌上:“依臣之见,皇上可先装作不知道此事,以免打草惊蛇,等庆王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证据确凿再……”
话未说完,只是抬起手,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你倒是和朕想到一块儿了。”郁流献会心一笑,“朕倒不打算慢慢养着他这只狐狸,省得真养出个心腹大患来,朕想着,庆王原就是个急躁性子,只需稍加行动,让他自己去揣摩,要不了多久他的尾巴就能露出来。”
严笑卿:“皇上是打算用激将法?”
郁流献点头:“朕打算派个可靠的人去跟庆王放个假消息。
“就说朕忌惮他的存在,打算先下手为强灭了他。
“依庆王的性子,听了这消息肯定坐不住。
“朕会让谢震宇整合军队事先在玉雁关外埋伏,等庆王准备行动之时,大军便可从玉雁关长驱直入,一举将庆王极其党羽歼灭。
“朕还会让谢震宇把庆王活捉,到时押入京中,朕再治庆王个谋逆之罪,念及骨肉同胞之情,判他个终身幽禁也就是了。
“怎么样?笑卿,朕这招请君入瓮还不错吧?”
严笑卿托手:“皇上圣明。只是不知皇上打算派谁去放假消息?此人必须对皇上忠心耿耿,不能反水,还有一点,此人最好本身就是庆王信任的人。不然,庆王就是再莽撞,怕也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郁流献单边眉毛向上一挑:“你知道的,在这世上,朕只信得过你一个人。”
严笑卿端来茶杯,垂眸道:“皇上总不会想派微臣去。”
“朕倒是想派你去,可是庆王信不过你啊,”郁流献话锋一转,“其实嘛,与其放假消息嘛,倒不如假戏真做,当初咱们一起听学那会儿,你应该看得出来庆王和谁的关系最好吧?”
严笑卿端着茶杯的手一滞:“皇上的意思是,四皇子?”
“当初大家都不和四哥玩,只有二哥肯和他一起玩,”郁流献说着,发出一声对往昔的感叹,“可惜四哥不能说话,不然消息由他嘴里说出来,必定事半功倍。”
严笑卿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皇上所说的假戏真做是指?”
郁流献也不卖关子:“你也知道四哥的脑子笨了一点,要他去演戏,只怕会被看出破绽,朕打算,让四哥误以为朕就是等不及要除掉二哥。”
严笑卿:“可是就算四皇子真的信了,他又怎敢胆大包天跑去封地向庆王告密?”
郁流觞向来胆小怕事,不求上进,只求安稳。
严笑卿知道。
郁流献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朕得使点非常手段,让四哥在京城待不下去,让他自发想要去投奔二哥,这样才能让一切看起来自然而然,”郁流献笑了,狐狸一般狡黠,“笑卿,朕知道四哥一直有心想同你近亲,此事,还需得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啊。”
严笑卿心中拿不实在,不知道皇帝到底清不清楚,所谓的郁流觞有心和自己亲近,究竟是怎么个亲近法。
若论亲近,严笑卿想,自己和郁流觞连床都上了。
还能怎么亲近。
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简单来说就是要让自己去忽悠郁流觞那个笨蛋,最终让郁流觞变成这场请君入瓮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这对严笑卿来说并不难。
只是……
“皇上,假如到时候庆王起疑,或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之时,反拿四皇子来将咱们一军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朕也想过。”郁流献起身,走到书房中央,背对着严笑卿,“四哥原本是太子,却成了哑巴还被废,朕觉得,身为皇室中人,四哥应该也不想一辈子这样苟延残喘,倒不如为稳固江山社稷献上自己的微薄之力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