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客厅中央,眼睁睁看着母亲熟练地掏出手机,把摄像头对准我。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触,我心里明白,她又开始录制视频了。
“来来来,我帮你录下来,你瞧瞧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张牙舞爪、歇斯底里的。”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你还觉得自己有理,我把这发出去,让大家评评理!”
母亲最擅长的,就是把我和弟弟的叛逆行为公之于众。
以前,抖音等社交工具还没这么发达的时候,她就热衷于各种打电话,跟熟识的亲戚吐槽我们犯错的事儿。她这般卖力地倾诉,无非是想借助亲戚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形成舆论压力,迫使我们乖乖低头认错。
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就像一场永不落幕的闹剧,一次次地上演。
考砸的试卷、逐渐下滑的班级排名、玩耍时不小心弄坏的珍贵物品、因为偷懒不想做家务引发的激烈争吵,甚至是青春期时心底萌动的那一丝青涩的早恋情愫。
桩桩件件,不管在我们心里是多么不值一提的小事,还是难以言说的隐秘心事,统统都被母亲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毫无顾忌地在亲戚间大肆宣扬。
在母亲的世界里,我们似乎从来都不是拥有独立人格、需要尊重和隐私的个体,而仅仅是被她操控于股掌之间、必须无条件服从的木偶,一举一动都得按照她的意志来。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客厅的灯光很亮,照得我眼睛发酸。我能看见母亲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倒影 —— 头发凌乱,眼睛红肿,活像个疯子。
“你发,你发,你根本就不关心我。”
我的声音在颤抖,我原本以为母亲是上次跟我争吵后,看我最近没联系她,是关心我才来看我,却没想到她字字句句都是跟弟弟相关的话语。我不过是想得到那么一丝关注,却又触碰到了母亲的逆鳞。
母亲嗤笑一声,手机依然稳稳地对准我:“我关心你什么?你现在好好的,身边还有个男人天天围着你转,我关心你什么?!你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如小时候懂事体贴人。”
小时候。这个词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从小学起,母亲就外出打拼挣钱,我和弟弟便在家中承担起力所能及的家务。
后来母亲开了饭馆,由于没有聘请专门的服务员,餐厅里的碗碟就都由我和弟弟负责清洗。即便母亲会细致地安排好我和弟弟各自的任务,可弟弟总是偷懒少干,而我总是默默多做一些。
母亲常说我是姐姐,理应多承担些,我也从无怨言,所以母亲总是夸赞我勤快又懂事。
那时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学校时常要求购买各类保险、参加各种活动,我从不参与,也从不要求。
但弟弟不同,他想要的都会得到满足。因为我比弟弟更节省家里的开支,母亲总夸我懂事,懂得为家里着想。
等我再长大一些,我已经会在同学群里帮母亲宣传饭馆,还把同学带到自家店里吃饭,为家里增加收入。母亲夸我能干懂事,还说我有经商的头脑。
“妈,你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懂事吗?” 我的声音哽咽了。
母亲依旧举着手机,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云淡风轻的笑。
“因为我从小就知道心疼你!心疼你要养活我跟弟弟的不容易。所以这些懂事,是我心甘情愿委屈自己,才让你觉得我懂事。” 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现在你说我不懂事,只是因为我长大了,不愿意继续委屈自己了。因为越长大,我越发现,妈,你真的不爱我。”
“我不爱你?”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辛辛苦苦把你和你弟弟养这么大!我白养你了?!”
“妈,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把我养到 17 岁。” 我抹了把眼泪,“十七岁以后,你没有再为我出过一分钱,哪怕是我后面的学费,都是我自己打工挣的!你辛辛苦苦养的人是我吗?”
“十七年不是钱啊?你把我养你十七年的钱都还给我!” 母亲的声音尖利刺耳。
“你养我不是因为爱我吗?现在跟我要钱?”
“养儿防老,你没听过?中国几千年都是这样来的!” 母亲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我问问你,读书读那么多,养儿防老是什么意思!”
我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母亲见我不说话,直接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养你小,你养我老!中国几千年都是这么来的。你不知道吗?亏你念了那么多书,白读了,基本的孝顺都不懂?!”
我冷笑着,语气越发冰冷。
“呵呵,是啊,你这么理解,那为什么都是说养儿防老,不是养女防老?!你给你儿子要钱去吧,给我要什么钱?!”
“我不管,我养了你 17 年,你把这十七年的钱还给我,我马上走!” 母亲下巴微微扬起,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没钱,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你。父母有义务把子女养到 18 岁!” 我毫不退缩,挺直了腰杆,与母亲对视着。
“国家规定是 16 岁!” 母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狡黠。
“好啊,既然是 16 岁,那十七岁那一年的钱,这些年我早还给你了!你可以走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你这个白眼狼!” 母亲的脸瞬间扭曲,五官因为愤怒而挤在一起,她突然发疯似的,猛地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朝着我狠狠砸了过来。
青松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我身前。他的动作敏捷而果断,烟灰缸重重砸在他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母亲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嘴里依旧喋喋不休,眼神中满是疯狂,她抓起手边的东西就没头没脑地往我身上砸。青松迅速把我护在怀里,他的手臂紧紧地环绕着我,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玻璃杯、遥控器、杂志,一样样带着母亲的怒火砸在他身上。
渐渐地,母亲的力气似乎用光了,她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终于停了下来,只是她的手机还是固执地对着我。
“阿姨,卧室换好了新的床单被罩,我带瑶瑶出去住,挺晚了,别吵了,邻居看笑话。” 青松微微侧身,把我挡在身后,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迅速弯腰抓起我的包和外套,拉着我往外走。母亲还在身后尖叫:“白眼狼!没良心的!我就是养条狗都不会像你这么气人!”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那一声巨响仿佛是一道决裂的鸿沟,我听见母亲的谩骂声里似乎也夹带着哭腔。电梯里,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彻底决堤,我终于放声大哭。青松紧紧抱着我,他的衬衫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