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氏眼中,无论是范姨娘还是姜成,从来都是唯唯诺诺,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的怂包。
可今日,她发现许多事情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三十年来,她第一次感到了憋屈。
她死也没料到,姜成这小子的身手居然如此好,锦华根本不是对手。
二十多年来刻意遗忘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锦华比姜成大了一岁又一月,相公便让两个孩子一起去学堂。
先生看向姜成的目光充满着惊叹,连连夸赞这个孩子将来注定不凡,对锦华却未多加言语。
她恨透啊。
无论是学文还是修武,姜成都比锦华快得多。
尤其是相公在世时,锦华和姜成只要在一起,他的目光总是那么地耐人寻味。
虽然他从未说过什么,她却读懂了他的意思。
倘若他们的身份换一下该多好。
倘若姜成才是他的嫡子该多好。
倘若姜成是嫡子,他也算是后继有人。
这样无声地对比,更是让她惴惴不安。
自那之后,她偷偷给先生塞了银子。
只是对先生说,她知道姜成聪慧,可性子却太过自傲,想要先生磨磨他的性子,以免他日后行差踏错。
之后先生对姜成便变了态度,十分严厉,哪怕是稍微犯一些错误便会受到责罚。
同时,她瞅着机会便会给范姨娘穿小鞋。
开始姜成还会认真改正,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似乎真的因为先生的苛刻而厌了学业,无论文武都荒废了。
正合她的心意。
在相公亡故后,姜成更是一事无成,性子越来越懦弱不说,稍长了一些还与下九流的木匠混在一起,那时候她简直是拍手称快。
事情本就该如此,凭什么锦华堂堂一个嫡子会不如一个与下人无异的庶子。
可事情的真相却啪啪啪的打着她的脸。
她做梦都没料到这些年的唯唯诺诺不学无术其实都是姜成那个孽障的障眼法。
看着锦华被姜成打得牙齿都掉了一颗。
崔氏再也忍不住了。
她目眦欲裂地冲着看热闹的姜祁山姜煜几人怒吼。
“姜祁山你就这么看着吗?锦华可是你的亲侄子啊。”
姜祁山耸耸肩,“姜成也是我亲侄子,而且你当时说得清清楚楚的,无论生死与我四房再无瓜葛,现在这副作态又是作何?”
崔氏咬咬牙,“我只是说分家又没说断亲。”
“还真是什么话都被二嫂说了,如你所愿,我四房绝不插手你们二房之事。”
崔氏恨恨地瞪了姜祁山一眼。
你给我等着。
她大声喊道:“住手,姜成!你当时不是问我要你父亲临终前写给你的信吗?现在停手,我便拿给你。”
姜成听到了“父亲”二字,终于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
而此时的姜锦华身上被姜成揍得鼻青脸肿浑身骨头像碎了一样疼痛,嘴里满是血腥味。
崔氏看到姜成已然停手,与霍氏一起扶着姜锦华想要离开。
姜成拦在前面:“信。”
“在屋里,等一下。”
不一会儿,崔氏拿出一封发黄的信狠狠地丢在地上。
姜成手有些微微颤抖,蹲下身子捡起了信。
其实对于父亲的印象并不算多,只记得父亲那慈爱的笑容和温暖的大掌。
曾经有一次,他偷听到父亲身边的人说过留给他一封信的,可嫡母却说没有。
那封信便成为了他心中的刻骨的执念。
娘亲其实也曾劝过他,一封信真的没什么要紧之处,重要的是他活得无愧于心,活出他自己的道路。
可他却一直记得父亲有力的臂膀,或许在父亲心中,他是不一样的。
哪怕后来的他辜负了父亲的一片期许,但他不后悔,他不想让崔氏想着法子磋磨母亲。
他只要表现得优秀一点,母亲必定会遭到刁难。
儿时的他常常在想,如果父亲还在,是不是会有一个伟岸的身躯挡在他们母子面前,让他不再小小年纪便尝遍了生活的艰辛。
他拿着信回到了屋子里,手微微颤抖,近乡情怯,他居然有些不敢打开。
范姨娘看到儿子终于得偿所愿,含泪拍了拍他的肩膀:“还等什么,快打开看看吧。”
姜成抿着唇,终于展开了那张已经变得发黄的纸。
遒劲有力的字体出现在他面前。
“吾儿成儿,展信佳,当你看到此信时,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吾儿天生聪颖......”
姜成看完信后,将信慢慢折起,装入信封。
就着桌子上的烛台。
信瞬间便被点燃。
范姨娘看到儿子的举动,一下子就急了,想要上去抢下那封信。
可却被姜成抬手拦住。
“成儿,你为何要烧了它,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那是你多年来一直期盼着之物啊。”
姜成笑了,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他盼了那么多年的信啊。
八岁一直到二十八岁,整整二十年的执念,今天终于完成。
他该高兴......可是......
却也让他对父亲这个词再没了期盼。
范姨娘担心地看着儿子:“成儿,你怎么哭了。”拿了张帕子要替姜成擦脸。
姜成用手摸了摸,他居然流泪了。
这么多年来,崔氏再如何折磨,姜锦华再如何欺负,他都没哭过,可今天他居然流泪了。
真是可悲。
“娘,今后我只是姜成,不再是谁的庶子,不再是那个为了生存不得已而跪着生活的懦弱鬼。”
儿子此番话语透着坚定,也透着新生,可范姨娘却觉得真的很不对劲,“成儿,你别吓娘,有什么心事和娘说说好吗?”
姜成没回答范姨娘的话,却直直地看向面露担忧的娘亲:“娘,您爱爹吗?”
范姨娘听着儿子的问话,已经年逾不惑的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为何如此问。”
“没事,就想问问娘对父亲是何看法。”
范姨娘看向窗外,回忆往事:“你父亲的长相十分俊美,是一个翩翩君子,我与他初遇,是在一个午后的夏季,天空中下起了雨,又急又大,我与丫鬟小桃一身狼狈,此时你父亲身穿着一件月牙白的衣服打着伞向我走来。”
“后来他向家里提亲,父亲便同意了。”
“你祖父只是末流小官,我入姜府,哪怕是做妾也是大大的高攀。”
“其实一个妾氏,哪里配说爱与不爱。”
“或许年少时的初遇有那么一丝怦然心动吧。”
“娘一生别无所求,只盼你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