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谧的流转。
在还没有遇见梦一泉的几年间,秦一瑶脱胎换骨。
有白敷的悉心照顾和教导,她早已不复当年胆怯瘦小的模样。
笑容平和,却虚假。
身形柔软,却剧毒。
“不包括你在内,秦家总共有五个继承人,分别是你的大哥秦翰、二哥秦厉、三哥秦钦,以及四弟秦越和五弟秦峰。”
“他们都是你的敌人,也是我们必须谋划铲除的对象。”
秦一瑶点头。
“我已经让暗雀打入秦峰手下的日之印了,他传了消息,日之印之后会截胡秦厉那批药品。”
“如果我们能提前打入,秦峰不仅会怀疑盟友秦钦,秦厉也会和秦峰咬上。”
白敷笑道:
“的确如此,我们羽翼未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才是上佳之策。”
“月曜虽然答应协助,但为保万无一失,我们还是多做些工夫吧。”
秦一瑶道:
“我已经和春楼打了招呼,放心吧。”
白敷满意的颔首。
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秦一瑶于此道,天赋异禀。更别提她和自己的想法无比相似,极为合拍。
两人简直是最好的搭档。
没有力量,无法用武力震慑他人的秦一瑶和白敷,在这几年里,已经逐渐渗透黑街情报贩子、以及所有的青楼楚馆。
各个兄弟们身边,也有她们暗中收买的暗桩。
有女仆,有情妇,有小厮,有各种看似不重要的小角色。
但他们却是无比忠诚又有用的棋。
“这些药不要全交,稍微留下一点吧。”
白敷纤细的手指拂过嘴唇。
“我会把他用在秦翰身上。”
秦一瑶呵呵笑。
“不愧是白敷,现在你可是秦翰身边最受宠的秘密情人。”
“他早就想继承秦家,奈何父亲还身强体健。所以但凡是父亲的东西,他都想争,想抢,真是个小孩子。”
“能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和你偷摸行事,对他来说既刺激,又是凌驾于父亲之上的得意吧。”
她和白敷都不在乎什么伦理纲常。
智慧、谋略,和身为女性的武器,会帮助她们获得一切。
事实上,她们也的确走到了最后。
秦厉被秦峰所杀,后被秦钦背叛、铲除。
秦翰和秦越的联盟,也由于秦翰染上毒瘾、药物和能力都无法治愈而崩溃。
无能木讷的秦越更不可能独自继承秦家。
在无数人不敢相信的眼光里,秦一瑶终于走上了台面。
父亲唤她:
“秦家明珠。”
“你会成为秦家第一个女当家。”
他看似慈爱,眉眼中是秦一瑶看不懂、也不想懂的情绪。
她手下的情报、人心......这一切势力,已经庞大到了连父亲都不得不谨慎对待的地步。
他们不是父女,更像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但是,注意清理你的身侧吧。”
“权力是难以分享的。”
父亲说完,挥手让她退下。
彼时的秦一瑶沉溺在胜利的喜悦中,还不明白父亲话语中的意思。
后来,女仆传来一个消息。
——白敷毒杀了夫人。
虽然心头有些不舒服,但毕竟那个软弱的夫人从来没有尽到母亲之责,秦一瑶便没有说什么。
把秦一瑶的沉默视为某种承诺,白敷开始变本加厉。
“不行,这批货是我早就定好——”
“这是我要送别人的礼物!我都答应了!”
白敷早就不穿过去的白大褂,如今她浓妆艳抹,珠光宝气,完全变了个人。
“那颗钻石流进黑市那么久,我好不容易谈妥!你可不能碍我的事!”
秦一瑶听罢,差点没气死。
“你又乱买东西!”
“家里的派系之争刚结束,财产还没完全收拢,现在还正是需要收买安抚人心的时候,你怎么能——!”
白敷不乐意了。
“你以为你是因为谁才能坐到这个位置?”
“没有我,你早就死了,现在哪能这么风光!?”
她声色俱厉,红唇妖艳如蛇口。
“我是这里的主人之一,谁敢不听我的!?”
秦一瑶心中更是憋闷。
白敷的确是她的恩人、她的母亲。但这不代表......就可以借此为所欲为。
除了挥霍家产,她在外抛头露面,四处结交不三不四的男人,将他们安排到近身或其他高位,还常常在黑街放荡笙歌,随意处置对她无理的手下和客人,闹得很不好听。
偏偏又是秦一瑶的“母亲”,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秦父只道是秦一瑶的势力,交由她自己处理,秦一瑶四处安抚众人,每日为了给白敷擦屁股,便已是头疼不已。
是什么改变了白敷?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秦一瑶握紧拳头,在手下们期待的注视下,终于下定了决心。
没过多久,白敷从秦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那晚,夜空黯淡,月亮没有现出分毫。就像是有些事情,注定要静静的、无声的发生一样。
秦一瑶走进医务室。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白敷......不,母亲。”
她笑了。
“我早就知道,你对我那么好,不只是因为同情。”
“更是因为......我是个可以利用的人才,对吧。”
否则,身为治疗能力者的她,怎会频频让秦一瑶看到身上的伤?
她教给自己的一切,更不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应该学的。
价值观扭曲至此。
路已经偏离这般遥远。
秦一瑶甚至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才会和白敷迎来这样的分别。
一开始追求的......原是这样的东西吗?
秦一瑶的脸颊逐渐濡湿。
权力不可分享,秦父知道,白敷更知道。
白敷是不是想要让她醒悟,逼她决断,才故意这么做?
还是说,是预料到了秦一瑶的狠心,预见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才会那般任性、那般可恶?
像是......要燃烧最后一丝青春和欲望,享受所剩无几的自由一样。
秦一瑶抬手,捂住眼睛。
是啊。
白敷骨子里就是只肆意的鸟儿,不属于这个笼子。
医务室的抽屉深处,正放着一纸白敷的病历。
秦一瑶知道,这是白敷给她上的最后一节课。
没有什么感情能够永恒。
没有什么人不会改变。
过去,她要保护自己,保护白敷。如今,她更要保护自己的地位,保护手下所有的兵。
这其中要付出的代价,就让她用一生的时间,来慢慢品尝吧。
秦一瑶离开了医务室。
即使没有被锁,自己也飞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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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敷的指导下,秦一瑶很早就开始学习相关事务,对各家势力早有耳闻。
对于即将来到这个区域开展业务的梦家,她是抱着既期待又警惕的态度的。
秦家需要梦家。
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那般出名、为人称道的清贵之家,如果能和自家绑上,那有朝一日,他们也许就能彻底脱离见不得光的角落,名正言顺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即使只是暂时,但也要和他们搞好关系才是。
秦一瑶挂起自己标准的微笑,走向宴会厅。
初次在宴会上相遇,银发雪肤的梦一泉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冰雕娃娃,清冷的很。
他的眼睛扫过她、扫过这里的一切时,没有丝毫波动,像是睥睨众生,又像是毫不在乎,简直就是个游离在正常世界之外的幽灵。
但同时,秦一瑶很确定,这人绝不是个简单角色。
如果是普通人,怎么可能成为梦家的宝物?
梦家本家旁系加在一起,子女众多,个个都非等闲之辈。要从其中脱颖而出,又谈何容易?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真有趣。
真想看他有没有别的表情。
秦一瑶微笑着走近梦一泉。
自己没有可以闲聊的兄弟姐妹,没有可以与之玩耍笑闹之人,梦一泉也许会成为不错的消遣。
要是能撕破他的面具,一定超——级好玩!
在家族刻意的安排和秦一瑶自身的主动下,两人作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几乎片刻不离。
把对方刻进生活的每一处,然而,两人都不曾暴露过自己的真实。
秦一瑶自觉演技出众,没那么容易被梦一泉攻破。
她很有看人的眼光,但对于一直没能挖出梦一泉的秘密这点,她不免有些烦躁。
梦一泉的面具很稳固。
本以为他的面具是冰冷,是漠然,但秦一瑶隐约又觉得不止如此。
和秦家不同,梦家做的事情要干净得多,梦一泉虽然参与家族事务,无非就是管理手下企业之类的事情而已。
秦一瑶收集过情报,日常相处中也看不出太多蹊跷,着实有些苦恼。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真搞不明白。
梦一泉才智近妖,举止老成,什么都做得很好,几乎没有不擅长的东西。但这之中,却没有一样是他真正喜欢、感兴趣的。
他很少笑,很少产生什么情绪。和谁的关系都有礼而疏远,也习惯性的保持旁观,与周遭划开距离。
但是,有一个例外,就是秦一瑶自己。
他只会在她面前显出些“个性”。
但同时,秦一瑶也知道,它们只是流于表面,绝非完整。
梦一泉……就是这样冷心冷情的人。
谁也不曾激发他的真心。
谁也不曾击碎他的外壳。
谁也不曾知晓他的愿望。
这像是个甘美的诱饵,一直吊着秦一瑶,诱惑着她,偶尔给点甜头,却不让她彻底抓住。
……不可能认输!
秦一瑶暗暗咬牙。
她在他身上投入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绝对不会就这样放弃!
如果梦一泉是因为她的“无趣”才不肯摘下假面的话......她就该拿出真本事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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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
秦一瑶和梦一泉凭借优秀的成绩,升入了同一所偏差值极高的贵族私立校。
这里的学生都是政要贵眷的子弟,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优秀无比。更重要的是,是不是摩耳甫斯,有没有能力,影响并不大。
弥瑞尔世界中的新生儿,在一定程度上都会遗传先辈的能力。但因为血脉不够纯正,能力总会稀释、削弱很多,也经常出现只继承部分特质、却没有丝毫能力的新生儿,这种情况,在他们这种大家族中反而更多。
比起完全无法生育的复制者,这些家族虽然倾向于与摩耳甫斯结合,以诞下更多后代,但随着代代流传,能力的过分杂糅导致他们中间更不容易出现能力者。
梦家的这一代小辈,包括梦一泉在内,仅有不到十余人拥有能力。
不以能力决胜,就必须要在其他地方下功夫。
至少,梦一泉并不打算把能力当成自身最大的武器。
他没有去摩耳甫斯的能力养成学校,而是来了这里。
“一泉,咱们又分到一个班了耶,这是什么可怕的缘分呀。”
教室门口,秦一瑶向他打招呼。
年龄增长,两人脱去稚气,模样明明没有改变,气质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秦一瑶的黑发柔顺的披散下来,还是那般温和美好。
以前的几分小女儿的娇弱几乎消失殆尽,她看起来平和淡雅,不急不躁,让人舒心。
虽然......还是一样的无趣。
“嗯。”
早就收到消息的梦一泉并不理会秦一瑶的调侃。
他们学校本来就推崇小班精英教育,三分之一的概率,没分到一起才该说运气不好吧。
“你啊,难得来了新学校,还是不要臭着一张脸嘛,会交不到朋友的哦。”
虽是这么说,秦一瑶倒也知道他的脾气。
梦一泉一贯淡漠,但比起之前,他不再那么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变得内敛了许多。
虽然秦一瑶可以肯定,这人心眼子巨多,心思更是复杂的很,指不定心里装了多少坏话。
但不说出来也好,省的得罪人。
她以前可没少帮他打圆场、说好话呢。
眼睛一弯,秦一瑶突然有些好笑。
小时候的她总是唯唯诺诺的,兄弟们声音一大,就抖的出不了声。如今,她却能流畅自然的说出言不由衷的话,更能笑着撒谎了。
另外,她也知道自己怎样的表情最美,怎样的笑容最有亲和力。一举一动都经过计算,能够准确的获得对方的信任和好感。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
但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
秦一瑶眼眶干涩。
两人走进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