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婴儿响亮的啼哭炸开时,追兵的马蹄声恰好踏碎院门。
这是御林军。总算是来了。
“是个小世子……”产婆瘫在地上喃喃。
沈安然却突然抓住姜清染的衣襟:“孩子后腰……有块朱砂胎记……若是可以,先告诉凌王……我还能见到王爷么……”
姜清染反手将婴儿塞进棉被:“豆蔻!走密道!”
一支火箭“嗖”地钉在床头,阴冷的声音穿透火墙:
“恒亲王府女眷皆死于流寇之手,真是可惜。”
如果姜清染没有看错的话,刚刚那人就是敦亲王府的漠浪。
真该死,没想到京城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流寇!就连王府的精锐都抵挡不住了!
敦亲王这次怕是彻底撕破脸了。
姜清染趁机将火折子扔向房梁,藏在藻井中的硝石轰然炸开,气浪掀翻了追兵。
当凌王带兵冲进废墟时,只见姜清染用身子护着身下昏迷的沈安然。她高高隆起的肚皮擦着半截断箭,手心里还攥着半片染血的夜合欢花瓣。
“给本王破门!”
凌王暴喝声震落檐角残雪,玄铁重剑劈开燃烧的铜钉门。
火舌卷着他战袍上凝结的血冰,在寒夜中炸开万千火星。二十亲卫举着浸透雪水的牛皮盾撞开火墙,却见他们素日冷峻的主子突然踉跄半步。
凌王冲进去,眼圈已经红了。他如今整个人狼狈不已,身上的衣裳也有些破碎,不知到底怎么快的速度赶来的。
沈安然半截身子掩在焦黑梁木下,怀中襁褓却被护得滴水不漏。
凌王战靴碾碎满地琉璃碎渣,铠甲缝隙里漏出潼关带回来的尘土,落在她染血的睫毛上。
“王爷……”
沈安然指尖动了动,婴儿后腰的朱砂胎记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是个小世子,妾身……妾身终于不愧对于王爷了……”
凌王单膝砸进滚烫的瓦砾堆,铁甲烙得皮肉烫的生疼也不管。
他扯断三根箭矢才解开被火烤变形的胸甲,将妻儿整个裹进尚带体温的内衬:
“安然,不要胡说,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本王。安然,你快快好起来,本王答应了,要带你去放风筝。”
婴儿突然放声大哭,沈安然染血的唇扯出笑纹:
“他嫌你……身上的血腥气……”
门外传来弩机绞动的声响,凌王反手甩出重剑。玄铁寒光穿透三个纵火者的咽喉,余势未消地钉在照壁上震颤。
他扯下大氅盖住妻儿,赤手拧断偷袭者的脖颈:“睁大狗眼看看!这是恒亲王府!”
沈安然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他腕甲:“当年你说……说……”
“说要做个金帐给你当产房。安然,对不起。”
凌王喉结剧烈滚动,用牙咬开冻僵的护腕,露出腕骨处褪色的红绳,“本王食言了。”
沈安然觉脸上有两滴滚烫的东西,她没有睁眼,知道是王爷的眼泪。
姜清染已经出去了,如今御林军来了,恒亲王府安全了,外面的烂摊子总要有人撑着。
火光照亮红绳末端缀着的银铃,正是大婚夜他亲手系在沈安然脚踝的。
此刻这铃铛缠在婴儿手腕上,随啼哭发出细碎清响。凌王突然俯身咬破指尖,在襁褓布写下血字:“徐氏逆贼舟山,诛。”
“王爷……”
亲卫捧着染血的虎符欲言又止。
“拖去喂狼!”
如今他回来是奉了皇命。敦亲王和圣上已然是明面上撕破脸了,唯一失算的,就是除了西北的五万兵马,他竟然还私自在京郊豢养流寇。
凌王暴喝声惊飞寒鸦,掌心却温柔托住沈安然后脑,温柔看着她,“当年本王去北疆突围,你给本王唱的安魂曲.....本王夜夜都思念啊。.”
沈安然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他战甲:“是……是江南的采莲谣……”
凌王赤红着眼撕开里衣,将最后半块保命参饼咬碎了渡进她口中。
城外响起隆隆马蹄,他单手抱起妻儿翻上照壁,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如战旗。
“平潭大营的弟兄们!”
他迎着箭雨长啸,“给王妃看看什么叫凌家军的迎亲礼!”
三千铁骑齐举火把,映亮夜空如白昼。沈安然涣散的瞳孔映出这盛景,指尖突然有了力气:“那年你说……要八抬大轿……”
“这就是本王的轿辇!”
凌王挥剑削断三支冷箭,抱着她跃上战马。铁骑方阵如黑潮裂开道路,露出尽头挂满红绸的玄铁战车。
“本王,亲自迎本王的王妃归家!”
当凌王将妻儿安置在铺满白虎皮的战车里时,沈安然染血的手突然抚上他心口箭伤:
“这道疤……”
“是你咬的。“凌王擒住她手腕贴在脸上,“洞房夜你嫌本王不会解盘扣。”
可是沈安然却笑,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那么多,更大的都已经养好了,怎么可能会留着这样的?
不过是哄着自己玩罢了。
“我母妃……还有为难你么?”
沈安然为难的摆了摆手。可是她知道,若不是姜清染护着自己,怕不是自己现在连命都没有了。
但是如此的时候,她已经不想再给凌王添堵了。
“安然,本王知道母妃的心已经不在我们这里,弱受真同你起了什么冲突,本王一定站在你这边……哪怕圣上要杀了她。”
追兵火把已逼近百丈,他却俯身替她抿好鬓角:
“还记得猎场那窝雪兔么?你说要养到……”
“要养到白头……”沈安然瞳孔开始涣散,腕间银铃却突然被塞进个温热的物件。
凌王战甲铿锵跪在榻前,捧着染血的虎符重重叩首:“此一别就是半年,求王妃允本王……允我再求一次亲。本王……本王一定还你一次盛大的。”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浓烟时,三千铁甲齐声怒吼:
“迎王妃回府!”
声浪震塌了半座残破的恒亲王府。凌王握紧沈安然逐渐冰凉的手,将婴儿啼哭混着血泪咽进喉咙:
“给本王屠尽京城流寇,要他们祠堂的梁木来烧王妃的合卺酒!”
一片光晕落进沈安然半阖的眼眸,恍惚间她看见少年凌王举着偷来的合欢花,在月下结结巴巴地说:
“等本王挣够军功……本王就来娶你……
“你是本王见过最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