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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他猜对了——璀星与辰戌真一体,其中关联密不可分,状态也相对统一。可亡魂们已经执着到了只顾自身愿望的地步,又哪里还会为了璀星,重新躺回去休息?

在他思索的这短短一瞬,暮色便吞下了巍峨无比的许月城;周围的亡魂也渐渐停下了步伐,向活着的五位神明望来。

很快,第一个亡魂开口说:“怎么回事,璀星大人的身体,为什么越来越糟了?”

“因为天上的日月是璀星啊,笨蛋。”另一个亡魂说。“难怪鸢姐儿会说,我们醒过来,只会让璀星的压力变大,继而影响璀星君的状态。”

“那……我们继续睡?”第一个亡魂问。

“不行。”另一个亡魂的声音变得低沉。“神皇陛下已经转世,变成另一个神了,谁知道如今的他,到底会不会伤害璀星君?”

此言一出,除辰戌真以外的四神,登时头皮发麻——这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一旦这些亡魂觉得,他们对辰戌真的态度有不妥,就定要寻借口找他们复仇!

在这般情形下,辰珝茜忍不住吐槽道:“他们活着的时候,也没这么偏执啊,怎么死掉之后,反而成为狂信徒了?”

“活人与死人的执着度是不一样的。”晓长信极小声地回答了她。“他们现在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让璀星君活着,倘若此事失败……”

“我们会被撕碎的,绝对会。”辰珝茜打了个冷颤。“这比与魔神朝夕相处还可怕。”

“别说了。”晓云驰拉了拉他们俩。“难道你们没发现,亡魂已经开始往这边聚集了吗?”

什么?他们忙凝神查看周遭,才发现随着那两个亡魂的交谈,其余亡魂已经开始向此聚拢,其目光则无一例外,皆凝聚在辰戌真身上。

辰戌真却对这些目光‘一无所觉’,甚至难得有心情和乔楷阳说笑;乔楷阳见他高兴,也乐得多说点事情,两神之间的气氛,一时间一派祥和,好似他们尚处于那些从未有过矛盾的往日……

晓长信盯着辰戌真看了一会儿,立刻伸出手拉上晓云驰和辰珝茜,牵着他们往华彩舫走去。他有种诡异的直觉,辰戌真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些亡魂,只要照着祂的行为做,跟着祂的脚步走,就不会有事。

就像……在很久以前,祂总会安排好一切,再委托他们去照章处理那样。

事实上,辰戌真此时相当紧张,甚至做好了随时借乔楷阳佩剑一用的准备——

他从未想到过,这些本该长久沉眠的亡魂,竟会具有如此之强的攻击性。可即便曾目睹过最悲惨的事件,体验过痛彻心扉的滋味,作为‘一切往事之一’的他,心中虽存有哀怨,却从未想过,要如这些亡魂一般,向无辜之人复仇啊!

他却不知,天上的璀星之所以会留在这里,正是因为知悉逝者心中的仇恨,才会替代日月,在此镇压这些亡魂。

这是神王阿真最后的慈悲,只是它并不对着死去的羽飞民罢了。

就算阿真主观上未必想这么做,可,无法被引渡的逝者怨气极大,若不忍心将其魂魄斩灭,就只能将其长久镇压在死地,以防其四处为祸。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解决办法……

与此同时,亡魂们慢悠悠围上前来,将五神周遭的路堵了,咯吱咯吱地磨着牙,此起彼伏地窃窃私语着,将好端端的氛围变得极毛骨悚然。

晓长信见此情形,眉头大皱,忙将晓云驰和辰珝茜往前一推,让他们去和乔楷阳并肩走,以保证他们的安全——能克魔怨的正神,面对如此之多的亡魂时,尚且要退避三舍,更别说辰珝茜这个半路出家的魔神,以及晓云驰这个新神了。

乔楷阳却对亡魂不屑一顾,顾自抱着辰戌真前行,连拔剑开路的打算都没有。他是太阳神,又司掌包括阳火在内的诸火,亡魂乃至阴之物,若其不想灰飞烟灭,自然会给他留下一条路。

当辰珝茜被推到他身边,他回头看了晓长信一眼,随即在背后化现出一双金红羽毛的巨翼,将辰珝茜、晓云驰各自揽在左右翅下,护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徒弟有自己的打算,他也只能尊重徒弟的意愿了!

晓云驰悄悄转过身,扒开羽毛往后看,却见晓长信缓缓拔出腰间刀,两眼一睁一闭,刹那间现了赤瞳白发的魔神相,撞进亡魂群大开杀戒,如斩草般不断清扫阻路亡魂,直杀得墨雾升腾、黑流滚滚。

众亡魂见同伴被砍,顿时发出了震彻云霄的吼声,纷纷在满心仇恨中化为怨魂,看准晓长信一拥而上,要将他撕成碎片。

晓长信不但不惧,还抬起左手抚一抚刀背,以魔神力在身后化出千重刀轮,随即命刀轮散入怨魂群,让周围墨雾又浓郁了一个度。

这些怨魂虽难缠,对他来说却算不得什么,连开胃菜都谈不上。只是一味地清理下去,也会有些无聊,所以……为了自己,他全不介意费力整些花活,就当在做控制练习。

“别看了,小驰。”乔楷阳抖了抖右翅,遮住晓云驰看向晓长信的视线,沉声道。“长信是云英诸神之中,唯一一个神魔一体的神明,他所用的手段,并不适合让你学以致用。”

这可说不准!晓云驰笑了笑,只心中腹诽,嘴上并未多言。乔楷阳这么说也是为他好,此时与对方辩驳,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且看来日吧,他所学到的一切,总会有用武之地的……

在晓长信以吸引‘火力’的方式进行的掩护下,以乔楷阳为中心的四神,最终得以穿过亡魂群,回到华彩舫上,躲进位于二层的控制室,紧锁住设有防御神阵的大门,以防亡魂流入。

随后,乔楷阳看一看周围,先令翅膀散去,又将辰戌真放坐在靠控制台的一只箱子上,这才奔到控制台前,按了几个空白按钮,启动船只,令它沿水路开往逢云山方向。

而在亡魂变成怨魂后,辰戌真的状态就已然糟糕至极——此时的他,不但全身筋骨皆剧痛,大脑也一片混沌,手上指甲摇摇欲坠,头上发丝缕缕飘落,可谓狼狈不堪。

辰珝茜见他如此,熟练地闭着眼上前,对他释放起治愈术来;晓云驰看她一眼,挥手在周围设下隔音结界,亦上前为辰戌真治疗。除了出手帮忙,他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要袖手旁观吗?

在两神的通力合作下,辰戌真很快便恢复了原貌,神智也清楚不少,勉强抬手扶了扶额头,用极其虚弱的语气,对两神低语道:“我无碍了,你们去休息吧。”

“可是,师父——”辰珝茜仍放心不下,当即焦灼地试图劝阻辰戌真。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状态如此糟糕的他,今日见了,又怎放心得下?

晓云驰却伸手遮住她的脸,叹道:“让你师父自己待一会儿吧,将军。那么多亡魂被打散了,他心中……想来并不好受。”

辰珝茜顿时哑口无言,只好沉默地转身走到控制室另一边,在墙角里蹲下了。是啊,璀星为镇压这些亡魂,在天上挂了那么多年,如今却要看着他们变成怨魂、被当场打散,祂究竟要作何想法,才不会感到悲伤、难过?

她不再开口后,晓云驰摇摇头,走到乔楷阳身边交代几句,便顾自推门出去找晓长信。那位是他的先人,他到底不好让祂‘独木难支’。

只是,他刚走出控制室,就看到了提着一只怨魂手臂,独自站在走廊上的晓长信。

祂已收起了魔神相,也收起了长刀,黑袍被墨雾浸得透湿,不断往下滴着漆黑的水珠;祂的眼并不向前看,只落寞地注视着地面,似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走出几步,追上自己的师父。

晓云驰立刻站住了脚,停在距晓长信十米外的一根雕花柱前,屏息凝神,警惕地注视着祂。对方气势凛然,显然没脱离战斗状态,贸然上前恐有性命之危,他才不要做那种傻事!

晓长信却抬眸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殿下,能陪我走走吗?”

“那得看你的目的。”晓云驰不置可否,凝出水流清洁了晓长信的衣服,又打散了那些黑水,但没有向前走。“你想做什么?”

“只是想讲些往事罢了。”晓长信淡淡一笑。“无论你听与不听,都无甚影响的那种往事。”

“不要这么说。”晓云驰摇摇头,走到晓长信面前,伸手扶了扶他头上的斗笠。“就算那些往事与我无关,以眼下局势来看,我也无法继续做个局外人了。”

晓长信闻言,沉默了片刻,幽幽道:“啊……也是。”

虽然他并不想把这位扯进来,也觉得这一切与这位无关,但天下星君显然不这么认为,甚至还把太昌宫钥匙给了这位,让这位来这里助他们一臂之力……啧,他们当年就不该为以防万一,在诸神之战过后,把那钥匙托付给天下联盟!

“走吧。”晓云驰听不到他的腹诽,很随意地指了指上三层的楼梯。“我们去别处说话。”

晓长信点点头,转身先走向楼梯,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走到三楼的露台上,在露台摆放的桌椅中扫视一周,找了张最居中的桌子,才面朝露台入口坐下。

晓云驰随后而来,在对面施施然坐下,怀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很大的长毛蓝瞳白猫。那猫觑晓长信一眼,从晓云驰臂弯里爬出来跳上桌,面朝晓长信屈爪卧下,警惕地盯着他,不时甩甩蓬松长尾,似乎极不耐烦。

晓长信看着猫,忍不住想:一定是错觉吧,他居然从一只猫……又或许并不是猫,而是别的什么的眼睛里,看出了鄙视的态度?殿下的直系眷属,怎会这样奇怪,还看他不顺眼呢?

“你可以开始了,圣者。”晓云驰见他走神,伸手撸了一把猫,从猫头一路顺摸到尾巴尖儿,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手中的那只怨魂手,曾经属于谁?”

在猫的咕噜声中,晓长信缓缓道:“火鸟神国成立前,有一段时间,我师父经常到羽飞星来,偶尔还会带上大师兄。”

“我的两位师姐,还有乔长奈,好奇师父到底在做什么,便趁沐雨事务不忙时,委托我去跟踪师父和大师兄,再向他们说明情况。”

“当时,我曾数次进行跟踪,但师父很警觉,每次都在入境后甩开了我,留我在茫茫人海中,不知何去何从。如是数次后,有一人襄助了我,让我得以到许月城探听消息。”

“也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璀星君。祂奔走在人群中,神力温和如水,神魂和笑容如日光般温暖,我身为太阳神的师父,在祂身边,竟也被掩去了光辉,不似行阳,而似顽石。”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师父与祂同行久了,终有一日会付出真心,并钟情于祂。祂的生命,在宇宙间独一无二,太耀眼、太璀璨了,所谓的身份之见,在他面前,根本就是无用之物。”

“可天无二日,土无二主,他们的多年情谊,在克化神木之战过后,终究成了一场空。”晓长信仰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长叹了一声。“在那场战事中,我师父不但不幸被击碎神魂,还在焚尽化神木后,被化神木灵诅咒,陷入了沉睡。”

“他睡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们都以为他永远不会再醒来。直到有一天,我守着师父的时候,璀星君忽然把我叫去,向我交代了他的遗言……如果我当时能意识到那是遗言,后面的这些事,或许就都不会发生了。”

“你错了,无论你怎么做,它依然会发生。”晓云驰对此并不赞同。“某种意义上,璀星君是个固执的神,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阻拦。”

“所以我除了顺应天意,什么也做不了吗?”晓长信望向晓云驰,缓慢地眨了眨眼。“这一切是他和我师父的宿命吗?”

“不,原本不是。”那只大白猫说话了。“只是天意弄人,让他们成了原初魔祖的大敌,所以,在原初魔祖的干预下,就算他们有很好的命数,也很难让这命数真正应验。”

晓长信看了猫一眼,又看向晓云驰,问道:“这位是?”

“瞧我,都忘记介绍了。”晓云驰笑着抚一抚猫头,语调轻快地说道。“这位呢,是恒仪天君,也是前极昼星,更是我的未结契同命神。长川,你要不要跟我的祖宗、你的前师侄问个好?”

那大白猫闻言翻了个大白眼儿,将长尾卷上晓云驰的小臂,不满道:“殿下,他是你的祖宗,也是你的师侄,你见了他要问候,他见了你也是一样。再者,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眼下只是故意在问你而已,你又何必接下这话呢?”

晓长信差点儿没当场石化,他听到了什么?他家的晚辈,兼他的小师叔,跟他的前二师伯,是未结契同命神?恕他保守,这些关系太混乱,他实在接受不了啊!

“另外……长信君,你不用对此感到困扰。”长川猫这样说着,收起嫌弃的表情,老神在在地抖了抖耳朵。“我认识殿下的时候,还只是普通的人类,之所以能找回前世记忆,乃至成为天君,也是蒙殿下指引所致。”

“从成为新神那一刻起,前世便再与我无关,所以,在关系意义上,我已不再是你的二师伯,我与殿下日后的契约,自然也不会破坏伦理。”

“是吗。”晓长信忽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并伸出空着的右手,按住了长川猫的左爪。“阁下可知,我想这么做——我是说,摸摸阁下的猫科动物化身,已经很久了?”

“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长川猫抽走被按住的那只爪子,狠狠地拍了晓长信的手背,在他手上留下一个猫爪印。“你就只管想着去吧,殿下不会同意这种事的。”

晓长信瞅了眼兴致盎然,正在看他俩热闹的晓云驰,这才笑着收回手,将话题转移回之前的事上,问道:“恒仪君何以得知,我师父和师叔,原本会有很好的命数?”

“我曾于今生转世前,在时海天做过兼职。”长川猫平静地道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一日协助时神整理材料时,我看到了他们的命簿。命簿末皆有朱砂墨批注,写着‘经过调查,其命运疑似曾遭到改动,但因关键节点全无证据,故暂时搁置此事不办’的字样。”

“我想……时神罗青娑是个忠厚神,应该不会无故记下这般言语吧?”

晓长信听到这里,缓缓抬手握住刀柄,沉声反问:“阁下是想说,曾有谁向他们借了命吗?”

“不无可能。”长川猫并未否认他这一设想。“你觉得,能同时向两位正神借命的,会是谁呢?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此事非原初魔祖所为,若他有此本领,早该送他的头号大敌夜君上路,又怎会退而求其次?”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晓长信当即将长刀拔出了一截,连阁下都不称呼了,冷声道。“妄议主神者当死,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如果这是他们两个都同意的事呢?”长川猫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语气漠然,并不把这些威胁放在眼里。“当然,我只是在根据线索进行猜测,并不知事情全貌,更加具体的东西,你必须去问辰戌真,或者……你手里那只手的主人。”

此言一出,晓长信的瞳孔颤了一下,将出鞘一截的刀按了回去。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明白,这只手的主人,一位曾一生效忠于祯王的文士,为什么会见证过这种事?

“现在,请回答我最开始所问的那个问题。”晓云驰适时开口,把谈话继续了下去。“你手中的那只手,曾经属于谁?”

晓长信闻言,先盯着长川猫看了会儿,随后抬眼看着势在必得的晓云驰,忽然发出了诡异的大笑。这场景是多么熟悉啊,熟悉得有些过分,让他都有些想怀念过去了!

啊,他手中这只手的主人,他的故友,若能见到这一情形,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吧!

他就这样一直笑到华彩舫飞驰出城,才捂着肚子止住笑声,将那手臂横放在桌上,开口道:“这只手,属于那个为我指路的朋友。”

“他姓辰,名谐,虽出身于辰氏旁系,却深受璀星君青睐,得以平步青云,故终生为之效命,从无懈怠。”

“他是个很优秀的情报人员,旁人皆知的事,他都通晓,旁人不知的,他也通晓。所以我才会留下这只手,妄图复原他的记忆,这也算是……”他自嘲地笑了笑。“为了助殿下一臂之力。”

“你一定是疯了。”晓云驰极震惊地看着他,语气变得难以置信。“人已经死了,你作为朋友,就该让他入土为安,为何还要这样反复折腾他?你这样做,难道对你的人缘有什么好处吗?”

“怨魂从来都不会入土为安,殿下。”晓长信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是个喜洁的人,一定不希望自己死后变成这样……等你们回溯过他的记忆,我会送他彻底上路。只盼宇宙本源仁慈,能给他一个美好的来生。”

“天无私覆,只要他尚有福运,就一定会拥有不错的来生。”晓云驰随口安慰他一句,扒拉掉小臂上的猫尾,拿起桌上那手臂,起身进了神冢。“长川,你在此处稍待,我很快就回来。”

“好。”长川猫又抖了抖耳朵,支起前身蹲在晓长信对面,闭上了眼睛。

他搭档要去做什么,他大概能猜到,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住晓长信,不让对方生出疑心。毕竟那个过程一旦被打扰,成功几率必然大大减小,甚至坏事……

可他刚闭上眼,晓长信就得寸进尺地伸手,试图摸摸他这具猫化身的毛——他怎么可能让其得逞,当即落地化作狮子,对晓长信吼了一声,顺便物理引渡了方圆十里内的怨魂。这兔崽子,不是说了不让摸吗,怎么就是不配合呢!

“哎呀呀……”晓长信揉揉被震麻掉的耳朵,无奈地摇了摇头。“恒仪君如此暴躁,又该如何与诸多沐雨民和谐相处呢?”

“民是民,你是你。”嘉长川变回人形,坐在晓长信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吾与沐雨民众自有相处之道,长信君作为前皇帝,就不必操心这种事了吧?”

“我很难不担心啊!”晓长信摘下斗笠,将它丢入虚空,露出了自己艳若桃花的脸。“沐雨之民自古以来,皆颇有爱美之心,君又生得这样一副玉面,待到天长日久……其室焉能常安耶?”

嘉长川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冷了,这家伙几个意思,是在质疑他的忠心吗?早知如此,他就该背着搭档发个神魂誓,以绝众人之口!

“哦不,君倒不必特意发神魂誓。”晓长信似能通晓他的想法般,忽然举起双手摆了摆,道。“我只是唯恐有人诱你们离心,并不想盼君去世。你知道的,能一生忠于一人的人,终究是少数,而殿下的父亲,更是深受此害——”

“吾对未来岳父的私事不感兴趣。”嘉长川很生硬地打断了他。“这些话还是留着跟殿下说吧,殿下才是那个最该了解过去的人。”

“好吧,没劲的家伙。”晓长信吐槽了一句,到底没再继续那个话题。“你知道,你昨日奉命去拜访英氏的时候,为什么会吃闭门羹吗?”

“哦?”嘉长川闻言,面色顿时缓和了不少,甚至没纠结晓长信为什么会知道,他昨天才去了一趟缘神英氏主家所在的结缘宫。“愿闻其详。”

“缘神英氏前任族长英筑巍,乃是当今皇帝的亲外祖,殿下的曾外公。”晓长信懒洋洋地往桌上一趴,闭了眼作小憩状。“殿下一声不吭地带了个男人回去,你觉得,他心里能好受吗?”

“我有一法,定教他请你进门。”他说至此,抬手点一点桌面,在桌上写了个‘元’字,笑道。“你可去月殿天寻姻缘神英上元,找他要一块出入结缘宫的腰牌。不出意外,以你们之间的关系,他一定会给你这个人情。”

嘉长川一头雾水:“我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夜君的爱徒,是沐雨两位当今的老师,更是英氏的祖宗神。”晓长信乐了,这位居然对此一无所知,未免也太有意思了吧。“你是诗延仪的徒孙,和他也算是一家——”

“阿信,不可乱语。”一道温和的男声忽然自虚空中响起,打断了晓长信的话头。“他人家事,应由他人自去解决,你又何必乱管?”

听到这个声音,晓长信‘腾’地弹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盯住了刚出神冢,自虚空现身的晓云驰,以及他身边的紫衣青年。开什么玩笑,一个已经碎掉的灵魂,居然就这样被山君拼好了?

“怎么,不欢迎我?”辰谐笑看晓长信失措,语气意味深长。“我们十万余年未见,你就没什么闲话想问我吗?”

“你这家伙,别光顾着看我笑话啊。”晓长信很用力地眨眨眼,笑着骂了他一句。“我可没什么想要问的,毕竟早在很久以前,你就把那些事情交代完了。”

“哦,这可真是……太遗憾了。”辰谐微笑着摇摇头,将视线转向晓云驰,伸手指着晓长信,对他说。“您看,他果然是这般反应。”

“如此看来,阁下的确很了解自己的朋友。”晓云驰笑了笑,并不肯接更多的话,转而说起了其他事。“那么,阁下是否也很了解璀星君?”

“当然。”辰谐抬起右手置于胸前,向晓云驰致意,语气一瞬间恭敬了不少。“我主告诉过在下很多事,更让在下办过很多事,凡与我主相关的事情,在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是吗?”晓云驰转了转手上戒指,懒洋洋地问道。”只是不知,我们方才做的那交易,能让你道出多少内情?”

“除了不便说明的部分以外,可知无不言。”辰谐低了低头,如是道。

“好。”晓云驰点点头,给辰谐找了把椅子,请他在晓长信的位置旁坐下,自己走到他对面,化出一处冰座坐了,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既如此,请你先向你的朋友陈述一下,你为什么能恢复原状。”

“哈……”辰谐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您着实谨慎,在下佩服。”

“殿下让你说,你就说吧,谐哥儿。”晓长信拍了拍他的肩,慢悠悠地重新坐下,讪笑道。“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恢复的。”

“那好,且听我细细道来。”辰谐抬眼看向作事不关己状的嘉长川,先对他微微颔首,才开始讲自己恢复的经历。“先前,你为留下断后,故意激怒亡魂时,我就猜到了你会留下我的一部分,故而将大部分力量蓄于双手,只等你来。”

“最后……果不其然啊,你取走了我的左臂。我便将意识附着于此臂,想看看你要做什么。”

“你与殿下之前的交谈,我多少也听了一些。阿信,你怎么会觉得,殿下能是局外人呢?抛开众神之子与山君身份不谈,他是沐雨国的亲王,就算只为保家卫国,他也绝不能置身事外。你是做过皇帝的神,应该清楚这个道理吧?”

“这……”晓长信听他细解至此,一时间面生愧色。“是我过于主观了。”

“我理解你们不想让殿下被干涉太多的心情,但眼下大敌当前,还望你们能以大局为重。”辰谐伸出右手,抚着晓长信的脊背叹道。“唉……”

“主君也好,圣上也罢,在感情面前啊,皆是痴儿。天生的神明,到底不太能明白凡间情谊。只是苦了你们,时至今日,还要为主君操心呐。”

“谈不上苦。”晓长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是有些累罢了。”

“可拉倒吧,你那叫有些累吗?”辰谐闻言,突然猛地拍他一巴掌,顺口飙起了羽飞星土话。“要不是我还有点儿用,你是不是还想着把我物理引渡喽,啊?你连我这个老兄弟都想干掉,不是累得脑子不清醒了是什么?”

他紧接着话锋一转,开始大范围骂人,一直从‘乔诚终那呆子’骂到‘晓长信你也没差’,顺带把辰珝茜给捎上了,唯有火神五行者中的女神们,以及辰珝茜的姐姐辰珝雁没惨遭毒口——她们很让人省心,从不给他主君添麻烦,他对此没什么好说的。

一旁的长云二神,虽然听不全懂这些坏话,但看晓长信如鹌鹑一般,只能缩脖静听的反应,也能知辰谐骂得格外脏,他们还是别插嘴为好。一旦他们插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被一起骂?

好在,辰谐很快便如连珠炮一般骂了个够,说回了天下联盟在当年普及的早期宇宙通用语,很平静地对晓长信说:

“总之,等你们结束扯皮,殿下带我入神冢,先为我修复了灵魂,其后便以无垢树枝叶为骨,神冢之土为肉,金海之水为血,化神木花为心,为我塑造了新的躯体。”

他讲到这里,用极其复杂的目光看了嘉长川一眼,才继续说了下去。“最后,在回现世之前,我与殿下打了赌,赌你突然看到我之后的反应。再后来,果不出我所料,你除了有些惊讶以外,好像并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复活。”

“这本来就不奇怪,因为殿下的确会这么做。不过,殿下,您为什么会有无垢树?”晓长信抬眼看向作壁上观的晓云驰,若有所思道。“这是一个意外,还是暗通款曲所致?”

“去他娘祖宗的暗通款曲!”晓云驰听了这话,瞬间变得暴躁非常,当场拍着桌子大骂道。“你不要以为我想这样,这都怪该死的原初魔祖!要不是他在神愿星埋了一道分识唔——”

在他骂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嘉长川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面无表情地对晓长信说:“此事怪我,若非我为以防万一,给过殿下一朵神芍花,也不至于害他被人质疑清白。”

“啊,原来是你。”晓长信看着他冰冷的脸,突然就释然了。“也幸亏是你啊……若换作旁人,有朝一日,我等恐怕就不得不杀害凡人了。”

“什么意思。”嘉长川冷冷地追问了一句。

“一个神冢体者,一生中只会有一个匹配者,若二人神力相合,便能造出无垢树。”辰谐接过了话头。“您或许知道有些神冢体者会吞噬匹配者,但您又是否知道……在我们那个年代里,每一株无垢树,都代表着‘永不消逝的生机’呢?”

嘉长川听了这话,沉思片刻后,大惊失色。所以,晓长信这么紧张无垢树来源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这树本身就是一种长生手段?

“所以,在沐雨人口总量完全恢复后,阿信在他的妻和光同尘那天,全面禁用了无垢树之法。” 辰谐按着晓长信的肩,对此做出了最终的解释。“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延续方式,虽然一劳永逸,奈何外在弊端着实太多,一旦其机密外泄,必然会引起全宇宙范围的战争。”

晓云驰闻言,拿开嘉长川的手,皱着眉问:“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就连沐雨廷录,在记载无垢树之法被禁用的原因时,都只是说‘沐雨既已恢复,便不可再用此广泛创生之法,如若不然,日久恐生祸患’,原来此法被禁用的背后,居然还有这种原因?

“有。在下可以很确切地说……即便是神明,也会觊觎无垢树的生机。”辰谐确信地点了点头。“所以恒仪君,您一定要做个靠谱的伴侣,千万别把这棵树的存在往外说啊。”

“如果独孤芳讯还在我方阵营,就再没有别人会知道那棵树的存在了。”嘉长川难免头痛,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明明什么都没有跟她说,她到底是怎么知道有这棵树的?”

“那位是个古神通者,知道什么都不奇怪。”辰谐了然道。“只要有人与她发起对话,她就能够反向探查出别人的一切信息,且百分百免疫各类反侦查术与遗忘术。”

“不过没关系,她是个平和的人,从不因自身的强大,而凌驾于众生之上。只要您别诋毁她的信仰……啊,就是沐雨太祖、继蕙仙世瑾娘娘,她就会与您和谐相处,并尊重您的利益。”

“等等。”晓云驰插入了一个问题。“你也知道继蕙仙?”

沐雨人自己都没怎么见过太祖,更无从得知太祖的继蕙仙身份,辰谐这个羽飞民,又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哦,当然。”辰谐笑了笑。“她有时候会跟着阿信去看七国大朝会,我作为朝会主持者之一,有幸见过她几面。不过,据我所知,其他人……包括阿信在内,似乎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她。”

“啊?”晓长信顿时瞪大了眼,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他家太祖奶奶,居然会陪他参加大朝会?他怎么完全不知道,甚至根本没有发现过?

听到这个震撼人心的答案,晓云驰想了想,追问道:“何以得知那就是她老人家本尊?”

“凭这个。”辰谐抬手一招,凭空握住了一块紫金双色令牌。“这是我于十万余年前,拾得的她老人家掉落的仙令。拾得此令后,我曾设坛请她老人家派属官来取它,一连请了三次,她老人家皆无回应,不知何故。”

“直到昔日我被化神木所杀、化为亡魂时,它突然开始发挥作用,保留了我完整的意识,最终让我得以于今日重获新生……”

他说到这里,感慨地合起手掌,向沐雨星的方向拜了拜。“总之,感恩继蕙娘娘慈悲。”

“原来是这样。”晓云驰无奈地笑着,扭头与嘉长川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那么,既然你是她选中的人,我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借你一用了。”

辰谐顿时警惕起来:“您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希望你劝劝你家主君,让他先积极点儿,别再弄出什么莫名其妙的岔子来。”晓云驰指了指控制室所在的方向。“专业的事情,果然还是得让专业的人来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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