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也的确如此。
只不过,老天压根没给他这个当爹的,一星半点收拾烂摊子的机会。
浇着浇着,邹高义脑海中,想起了那位时时刻刻为人民着想的伟人。
他老人家的儿子,不也是为了人民牺牲?
有些话,是几千年都说不完的。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啷了个啷里啷~~”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邹高义停下手里的动作,心平气和地理了理衣襟:“请进。”
常务秘书推门而入:“领导,您学生来了。”
邹高义眉头一皱,随后又松开:“叫他进来吧。”
“是。”
秘书缓缓退去,一个穿着普通夹克,戴着四方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一眼看上去,跟人群里的大众脸没什么区别,没有气质,更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特点。
唯一能分辨的,就是他身上那股子文质彬彬的书生气。
当然。
还有另一点。
假设张硕在此,端倪此人十几秒后,就会猛然发现,这张面孔竟然无数次出现在镇政府的会议上,只不过他并不那么起眼,只是个小小的科员。
压根不会有人在意。
“邹老师……”
此人刚想开口说话,邹高义便主动打断:
“小高,我派你过去,让你盯着那小子,免得他乱来,结果这才没多久,你就回来给我汇报了,怎么,他刚到地方,就惹了祸事?”
名为小高的年轻人,无奈苦笑:
“老师,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祸事,我先跟您讲讲来龙去脉,这个张硕,才来没几天,就献计做整改,您不是常教我,去了新地方就得拜码头,先把内部关系打好,才能向外谋事?”
“可他的样子……”
说着。
这些天在江安镇发生的事情,但凡跟张硕有关的,基本上都被这位小高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什么添油加醋。
邹高义听完,颇有兴致地问道:“小高,用你的角度点评一下,张硕这几个意见,恰当还是不恰当?”
小高认真想了半天,随后点头道:“不恰当。”
“哦?”
邹高义开始沏茶,笑着问道:
“哪里不恰当了?”
小高面色平静:“首先,他才上任不到半个月,这些整治,看上去的确非常牢靠,非常有见解,但那是建立在绝对理想化的平台上。”
“是难以贯彻下去的。”
“三年前我看过您写的作品,您在里面提到,任何政策的落实和贯彻,想要达到近乎完美的程度,是很困难的。”
“只有两种原因,才有机会。”
“一是提出人,要位高权重,说摘谁的乌纱帽,就能摘谁的乌纱帽。二,是要广大人民群众配合,认不认可不重要,愿意最大程度配合,才是硬道理。”
“张硕讲赏罚分明,这没错,但江安镇最大的问题,可不是一个垃圾处理厂的问题,这完全是在小题大做,浪费资源,叨扰人民群众。”
“其次,他年轻气盛,一上任就展现出了决断手腕,说一不二的风格,在能力的加持下,的确能有效用,可这对于报团取暖的本地班子来说,近乎是一种挑衅。”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接过邹高义递来的茶水,双手捧起喝了一口,方才继续:
“您给他安排党委书记这个一把手的位置,话语权绝对足够,可基层的班子,有几个不腐败、私通的?我自己计算过,江安县这五年来,光是领导暗箱操作,往基层塞关系户,就不下一百三十多起,我不认为张硕,能站稳脚跟。”
“我更觉得,他是在给自己使绊子。”
邹高义品着茶,淡笑着说道:“我听你先前提到,关于低保金的事情,那小子,知道这事儿么?”
小高推了推眼镜,语气突然就变得锐利了许多:
“这才是我不认可他所作所为的重要原因,也是我这趟过来的目的。”
“我用您给我的权限,暗中调查发现,不仅是江安镇,整个江安县的财政资金,都存在很大的问题,一些虚报,不算什么,令我所愤恨的——”
“是低保金这个东西!”
小高脸色瞬间严肃了许多:
“我严重怀疑,整个江安县政府,从上到下,都存在利益链,私吞上面拨款给低保户、五保户的资金,甚至暗度陈仓,火中取栗,安排关系户、查无此人的目标,大开贪婪之口!”
邹高义对此并没有什么波动,大概是这位久经官场的常务副省长,早就看到过些许苗头,亦或者有所了解。
他只是缓缓问道:
“你有什么证据?小高。”
小高沉默了几秒,而后说道:“实质性的证据,没有,但我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听过镇长讲话,他跟财政办的主任简单提起过此事。”
“具体如何,不得而知,但他们明显是在故意瞒着张硕,还想利用他的手腕,解决刘振,我有理由猜测,他手里掌握着些许证据。”
“否则,不至于如此针对。”
邹高义微微点头,等了几秒钟,才开口:“所以,在你看来,张硕这个党委书记,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丝毫没有察觉到问题?”
小高点头,但很快又摇头:“老师,我知道您派我盯着张硕,也是为了让我学习,但现在看来,这人的能力远不如我。”
“如果您愿意,可以再适当的给我权限,我会全力调查此事,绝不浪费您的期望。”
邹高义却并未应允,反而略显失望:
“小高啊,你在政治上的能力,固然要强,但在我这个老师的眼里,你身上,仍然满是荆棘。”
“你不明白,我改变想法,取消你去纪委的调任,让你盯着张硕,不是为了叫你起攀比心,是让你对照他,来观望自我。”
小高低下头,语气有些不甘:“老师,您不是总说,年轻气盛,才是好?往往只有争抢,才能带来成长,我不像您,万物面前能巍然不动、坐如泰山,我只能够用这种方式,来理解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