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中,几人围着墙角的一小片竹林,他们手中各提了一把长剑,对着面前翠绿似墨玉的竹子跃跃欲试。
“这些竹子不可以砍的。”小槐花小小的身躯挡在大人们的跟前,一个劲地阻拦,“你们这样,会挨骂的!”
贺兰翾不以为然,将剑递给身旁的苏京墨拿着后,他把小槐花拎起:“那都是殿下吓唬你的,也就你这个胆小鬼当真了,快让开,别耽误大人们干活。”
小槐花的两只脚在空中使劲倒腾,试图狠狠地踢上贺兰翾一脚:“你……你放开我!你臭不要脸,欺负小孩,你快放开我!”
右右接过小槐花,将其抱在怀中安抚:“只要我们不动手,最后挨骂的就会是他,我们两个呢,就站在一旁看热闹,等着看笑话。”
贺兰翾给苏京墨撸起袖子,冷哼道:“等着吧,待我们把做好的灯笼提给殿下瞧过后,殿下一定会给我们涨俸禄。”
右右直言拆台:“明明就是将殿下给了买红灯笼的银子全都花光了,而你自己呢,月底手头又紧,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相处多年,贺兰翾好吃懒做、爱偷奸耍滑的坏性子,右右是摸得一清二楚。单是向来喜欢偷懒的贺兰翾,今日却稀罕地提出要自己动手做灯笼,便足矣知晓这人定是又把殿下给的银两用得差不多了。
不远处,因行动不便坐着轮椅,但却被强行推出来晒太阳的沈图竹,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水,可擦了一遍又一遍,这汗水就跟地下冒起的泉水一般,没完没了。
最终,沈图竹放弃挣扎。
他朝着闹哄哄的人群,略显委屈地喊道:“你们能不能管管我的死活。”
几个腿脚利索的少男少女,悠然自得地站在竹林下乘凉,光剩年老病弱且无助的沈图竹在大太阳底下暴晒。
贺兰翾把苏京墨怀里的剑抱回自己怀里,然后有气无力地说:“我好累,你去吧。”
苏京墨不语,转头朝沈图竹走去。
看着慢慢向自己走来的苏京墨,沈图竹扬起感激的笑颜:“多谢,辛苦了。”
苏京墨推着轮椅,答道:“不辛苦,命苦。”
沈图竹轻笑出声:“我倒是觉得,你与贺兰翾这般相处,便是极好。”
“日日被人当牛马使唤,挣点银子就得上交充公,看不出来,你竟喜欢这种。”苏京墨看着高举长剑,挥向翠竹的贺兰翾,默默蹙起了眉头担忧,可他并没有出声制止,反倒是对着轮椅上的沈图竹提醒道,“坐稳了。”
走在石子路上,轮椅难免有些磕磕绊绊,沈图竹牢牢抓着两边扶手,但效果不佳,沈图竹被颠得面色发白。他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五脏六腑在体内摇晃动荡的奇妙感觉。
这条路,很长很长。
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沈图竹强忍吐意,咬牙开口:“刻意报复?”
苏京墨继续推着轮椅,回答得很快:“我没贺兰翾小气,也没殿下大方。”
“绣花针。”沈图竹骂道。
看着迟迟不肯下手的贺兰翾,右右不禁催促道:“你行不行?不行就换人。”
此言一出,贺兰翾立即放下剑,转身递给右右:“那你来。”
“合计,你在这算计我呢。”右右耷拉下脸,“早在八百年前我便说了,像这种上赶着讨骂的事,我不干,银子是谁花光的,谁就老老实实干活弥补。”
贺兰翾踢开脚边的碎石子,理不直气也壮地小声埋怨:“还不你不肯借我银子,若是你愿意借我点银两,我哪还用亲自动手干粗活。”
右右放下小槐花,摩拳擦掌:“三年前,你找我借了十两银子,当时你可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与我又是立字据,又是发毒誓,你说你过三日便还,可如今三年都过去了,我那十两银子呢?”
贺兰翾摸着后脑勺,十分心虚地转过身:“不是……已经还了吗?”
“两……两年前就还了呀。”贺兰翾拿着苏京墨的剑,像锯木头桩子一样,一下一下地锯着竹子,“肯定是你记混了,我早就还了。”
“不信……不信你去问你姐姐!”
“当初,她亲眼瞧着我还了你十两银子。”
左左打着伞,突然出现。
她疑惑发问:“要问我什么?”
“什么十两银子?”
贺兰翾手上一僵,但片刻后,他又立马继续卖力锯着竹子,嘴里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左左妹妹怎么有空来后花园里闲逛?”
日头正晒,左左把伞交给右右,好让她和小槐花一同撑着。
“殿下回来了。”左左走到贺兰翾身旁,弯下腰与贺兰翾对视,“殿下要我来问问,我们神医大人准备的灯笼,在哪?”
贺兰翾讪笑道:“快了快了,马上就好。”
左左看向正在被贺兰翾折磨的竹子,问:“不会,就是眼前这根吧?”
没等右右告状,小槐花就挤了上去,夹在两人中间大声嚷嚷:“左左姐姐,就是这根!”
早在住进十三皇子府的第一日,言璟就曾再三交代,不许随意破坏府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违者罚俸一月,用来修补损坏。
苏京墨将沈图竹推至一边,拨开围在贺兰翾身边的人:“我的主意。”
他拿出钱袋,从里面拿出十两碎银还给了右右:“贺兰翾忘性大,若是他以后还找你借钱,找我还。”
见状,贺兰翾丢掉手里的剑,厉声喊道:“苏京墨,你藏私房钱?!”
贺兰翾跳上苏京墨的后背,并用双手捆住他的脖子,边摇边叫:“苏京墨,你竟然敢背着我藏私房钱!”
苏京墨托住贺兰翾的屁股,解释道:“这是我卖药挣的钱。”
被点着的贺兰翾,怎是轻易就是灭火的,他不依不饶地在苏京墨耳边念叨:“藏私房钱便也就算了,你苏京墨明明兜里有钱,却不告诉我,也不拿出来救我,甚至……甚至还和外人一起看我的笑话!”
接下来,苏京墨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贺兰翾的心尖上敲锤。
“城东,那个飘着红布条,挂着铜铃铛,但却卖着玉手串的小摊,摆摊的商贩穿着一件紫色衣裳,他的右手上带着一串红玉手串,初到安都时,你说,从前你母亲手上也常常拿着一串红玉手串,我想着,你应该喜欢,我卖了一些药材。”
停了好一会儿,苏京墨才接着说道:“再过几个月是你的生辰,我想把它送给你。”
贺兰翾看着苏京墨被晒黑的后颈,沉默地听完。
他在心里说:可是,那是我随口编的谎话。
贺兰翾从未想过要苏京墨给他买什么红玉手串,他只是习惯了在外人面前摆阔气。
而且,那个卖手串的商贩狗眼看人低,偏偏苏京墨还傻愣愣的,听不出来商贩话里话外的冷嘲热讽。为了给二人撑面子,贺兰翾故意在商贩面前无意提起,说家中母亲常拿着红玉手串把玩,家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这些玉手串。
不曾想,苏京墨这傻东西竟真以为自己看上了那人手上戴着的劳什子手串,甚至要花十多两银子去买。
贺兰翾揪着苏京墨的耳朵:“不许买,我不喜欢,我非常、非常不喜欢红玉手串!”
“尤其是你苏京墨买的,我不喜欢!”
透过鲜活的贺兰翾与苏京墨,沈图竹看到了自己和上官玦的曾经,但却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沈图竹,你是这世间除六皇兄外,我最最最喜欢的男子了。’
‘沈图竹,你说,我们会成为一辈子的好兄弟吗?’
‘沈图竹,我走得好累啊,你看我的脚,都破皮了,你背我,好不好?’
‘求求你啦,背背我吧。’
‘沈图竹……’
“沈图竹。”
听见呼喊,沈图竹猛地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