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齐堂主”与小豆子栖身关圣帝君祠堂,闲话几句,忽听外面隐隐有人声传来。
“齐堂主”动作甚快,躲身去关帝坐像身后。
小豆子跟着登上供桌,也缩身在那高大塑像身后去了。
“齐堂主”盘膝而坐,小豆子蹲着身子,两人身子紧挨,呼吸相闻,都觉不便,又稍稍挪动身子,隔开几分距离。
小豆子也学着身边之人坐下身子,两腿前伸,试着寻找舒适的藏身姿势。
正在此时,外面几人已经进到祠堂正殿中来。
“这谷三儿一辆马车将咱三个带到这附近,他自己却并不进来,催马返回,到底弄得什么玄虚?”
一个年轻的声音出声抱怨着。
“哎,管他呢,反正咱们走这条路,也能回镇子,有他马车带了一程,也算不得绕远。”
另一个年轻声音说道。
“盲二爷,‘齐堂主’不会藏在这祠堂里吧?”
一个尚有些稚嫩的声音开口问道。
“小狗子,我眼睛不好使,你们在周遭没有看到马匹,‘齐堂主’便不在,这里距离集会之地不远,‘齐堂主’应该不会冒险在这里停留。”
盲二爷声音沧桑,显见是个颇有年岁之人。
“若真在此撞见‘齐堂主’,咱们如何应对。”最先说话的年轻人问道。
“嘿嘿,二癞子,凭我们四个老弱,除了跪地求饶,还能如何。那谷三熟悉路径,他口中另一条路更合适马匹行走,‘齐堂主’应该走了那条路径。”盲二爷哑声说着。
“‘齐堂主’一向与众不同,难以平常人揣测。或许人家就走了这一条路,就进到这一座祠堂中来,现在正躲在那供桌上塑像的后面,听着我们在这里说话呢。”小狗子轻声说道。
躲在塑像后的小豆子听了外面之言,心中怦怦乱跳,侧脸看向身边的‘齐堂主’,却见他呼吸如常,并无丝毫异样。
想起外面四人所言,知道正殿上四人是平庸之辈,不放在‘齐堂主’心上。
“那我们也不怕,‘齐堂主’仁义,不会为难咱帮中兄弟。这次总堂所为,定是听信了谗言,平白诬赖‘齐堂主’。”
“小木头,你心中敬仰‘齐堂主’,我们自都知道。可人家‘齐堂主’都亲口说了,他是假冒的,那还能是冤枉。哎,这里面的事情,不是咱这些下面的小人物该多说的,咱们就等着看那事情真相罢了。”
二癞子出声反驳。
“或许是‘齐堂主’心里气不过那姓何的平白诬陷,故意那样说。反正在我心里,我认他是我们的‘堂主’。”小木头口中声辩。
“盲二爷,您在帮中多年,对帮中各事多有知晓,您给我们说说,那‘齐堂主’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冒,他一身好本事,为何要假冒一个丐帮的地方堂主呢?”小狗子轻声问道。
“是呀,是呀,您给我们说说,这里面可有什么玄机?”小木头与二癞子齐声问道。
“哎,有些话我实在是不愿多说的。”盲二爷叹息了一声。
“您就说说吧,这里就我们三个,出了这祠堂,我们也不会去乱说。您就讲讲这里面的事情。‘齐堂主’若是假冒,那真的齐堂主去了哪里;若不是假冒,那总堂为何要平白诬陷,难道是堂主真的得罪了总堂中人。那使出这种手段,这不是要致‘齐堂主’于死地吗,能有多大的冤仇,要如此做事。”二癞子出声央求,也说出自己心底的疑问。
“得了,咱说的话,就留在这祠堂里,出了门,谁都不许胡说。若说是我老瞎子说的,我可不认。”盲二爷架不住三人哀求,又不忘提醒三人。可见所言之事应有些忌讳。
小豆子屏住呼吸,耳中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响。瞥眼看向身边的“齐堂主”,却仍与最初并无两样,仿佛外面议论之事与他并无半分关系。
(二)
之后,祠堂正殿之中,关圣帝君塑像内外,五双耳朵俱都听着那盲二爷细说了一番对此前发生之事的评述:
我盲二,是个废人,幸得丐帮收留,总算在这世道艰难中活到了这个岁数。我从心底感念丐帮的好处。
话说回来,天底下,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为名为利。丐帮中各色人等聚集,自也难免。
我是个瞎子,平时为求平安,从来寡言少语,不参与各方是非。
但我耳朵不瞎,多少事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也自有一些想法。
说到齐堂主,他是真是假暂且放在一边,这确不是我们该议论的。凭良心讲,他是我见过的对帮中兄弟最为关照的一方堂主。
半年前,帮中兄弟与天地盟起了冲突,堂主冲在最先,出手教训了天地盟的恶人,让帮中兄弟都从心底里敬服。若搁在以前,咱丐帮一个地方堂主,怎敢直接招惹天地盟。
齐堂主没有堂主的架子,与各处兄弟都是兄弟相称,令咱这些吃惯了世间疾苦的汉子都心存感念。
齐堂主的身手我虽不曾亲眼得见,但常听兄弟们提起。实在是江湖上难得的。与那天地盟交手时,以一敌十,尚能取胜,可见其了得。
要知道,前些年,丐帮可是被天地盟欺负的可怜呢。
今日那总堂来人问罪,凭堂主 的身手,那总堂来的几人便是加上那老何,又如何放在他眼中,他之所以劫马远走,还不是怕混乱之中伤了自家兄弟。
“就是,就是。我见过堂主出手,风雷闪电一般,实是我平生所见第一厉害高手。”
二癞子随声应和。
塑像后的小豆子,又侧脸看向身边之人,黑暗中,看不见对方面容,只闻呼吸平缓,并无变化。心中暗道:“原来这相貌平平之人竟如此厉害,不知是真是假。”
盲二爷稍歇片刻,拿过水袋,仰头喝了一口白水,又接着讲了下去。
帮中兄弟们大多敬服堂主一点:便是他每月例行断案,干脆利落,三言两语便有结果。听来大快人心,如大口饮酒,大块吃肉,颇为畅快。
每月此时,那一夜的时光,都如同节日一般,之后几日帮中弟兄都会将当夜之事反复言说,拍手称快。
围在盲二爷身边的三个年轻小子纷纷点头赞同。
小豆子心中暗道:“我说怎地此前集会上众人如此兴致高昂,原来是当做节日来过了。”
盲二爷忽地叹息了一声,继续说着。
你们年纪轻,全然不知。我上了年岁,平时又如封了嘴儿的葫芦,从不议论是非。因此,便能听到一些帮中老人的不同声音。
堂主还是年轻了,许是心疼穷兄弟们平素吃了富人官家太多的欺辱,没有个出声出气的地方,心中太过有了偏向,对那些官家富户从心底便是憎恶,这也正是一众兄弟们心中所想,只是搁在断人生死上,便难免有了冤假错案,草菅人命。
小豆子听盲二爷说这话时,忽地感觉身边的“齐堂主”身子抖了一下,呼吸更一下急促起来。
这是自打藏身在此后,“齐堂主”第一次对外面说话有所反应,且能感觉身边之人在刻意压制心底的波澜,强行屏息静气。这令小豆子瞬时觉出一股遍袭周身的压力,心知外面之言真正令身边的“齐堂主”受了震动。
“盲二爷,你说堂主断案有错么?我们怎么都觉得堂主英明决断,毫无差错。”小木头出声问道。
“别多说话。听盲二爷细说。”二癞子出声呵斥小木头,不想他打断盲二爷的话头。
盲二爷并没有回复小木头的疑问,稍稍停顿,便接着说了一句。
“远的不说,咱只说今夜这两宗案子,你们认为堂主断的如何?”
正殿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满是疑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豆子想起此前在丐帮集会场所耳闻的三件人命案子,听了盲二爷所言,心中“怦怦”乱跳,竖起耳朵细听。
盲二爷并不期待三人回答,只问出问题,令三人犯疑,并又一次提醒:今夜所说,出了这祠堂门口,便不能再与旁人提起。我本不愿多说,只是今夜发生如此大事,令我憋在心里的话实在不吐不快。便与你们三个小子说了。我如此年纪,生死早不放在心上,你们若是出去乱说,难免会招来血光之灾。
三个小子六只眼睛看着盲二爷,面色凝重,不知道这盲二爷到底要说出什么能招来血光之灾的惊人言语。
“我们出去绝不会胡说。”小木头轻声说道。
“走出这祠堂,这里的话,我们绝不会再提一句。”二癞子狠声说。
“我不说。”小狗子怯怯说道。
盲二爷点点头,便又接着说了下去。
关圣帝君塑像之后,小豆子头顶着泥塑,极力屏息,竖耳倾听,生怕漏掉外面的一字一句。
手肘不经意间触碰到身边的“齐堂主”,心中一动,只觉那“齐堂主”的手臂竟本能地抖动了两下。
显然外面之人所说之事令一向沉稳,即便经历此前偌大变故而不动声色的“齐堂主”很是在意。全神贯注之下,身体竟有些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