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我还以为你会去破坏法事呢。”花隐红看着老实坐在廊下看门的奚青衣。
奚青衣抬头看见这个小道童，疑惑了一瞬，想到应该是秋掌柜的人，顿时又尴尬又羞涩，“对不住，是我小人之心了。”
“无妨，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花隐红坐在奚青衣身边，眼神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奚青衣。”奚青衣将这三个字沾水写在椅子上。
花隐红一看这三个字，眉头一皱，“如此正经的名字却是字字都在提醒你的身份，给你起名的人看似大方，实则小肚鸡肠。”
奚青衣无奈一笑，双手抱头枕在廊柱上，“名字是大人取的，他们父子待我算是不薄。”
“冷眼看着这父子俩糟蹋的人不在少数，你怎么独独对云姑娘这么上心？”花隐红直截了当的问。
“我。。。觉得姐姐不易，我幼时见过她，那时她应当还是哪家的小姐。谁知道后来再见已经是。。。”奚青衣又想到那天下午，戏院的后头强装镇定撒谎的小姑娘。
“那比她更可怜的人不是没有，我看你就是对云姑娘有意。”花隐红撇撇嘴，她不喜欢不敢面对内心的人。
“我不配的，姐姐她配得上更好的。”奚青衣脑子里总想着秋岚狐跟云绍衣在一起，连她俩生的孩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日后从文从武都快想全了。
“你。。。”花隐红还想说什么，突然做法事的那边院子传来一阵惊叫。
奚青衣立马起身，也不顾什么看护少爷，直奔法场而去。花隐红愣了一下，摇摇头，给自己倒杯茶喝，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等奚青衣跑到的时候，法场的众人已经看呆了，直冲云霄的彤色妖气，妩媚妖娆的狐狸在笼中时而游走，时而暴怒，不断张口诱惑着众人给她打开笼子。
“诸位坚守本心，万不可被这妖孽迷惑心智！”秋岚狐适时的大吼，让周围人更是觉得震撼无比。
还在震惊当中的大人看到跑过来的奚青衣，怒气冲冲的走到奚青衣跟前抬手甩了他一巴掌，“不是让你看好少爷吗！没看到这个狐妖法力高强，要是少爷有什么事，你拿什么赔！”
奚青衣没想到能弄出来这么大阵仗，看着在笼中痛苦挣扎的狐狸，仿佛看到云绍衣也在难过，不顾大人的震怒冲向笼子。
秋岚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嘴角诡异的扬起一瞬，改变障眼法的内容。
在奚青衣冲到跟前的一瞬间就被狐妖迷惑心智，狐妖诱惑奚青衣走上前，轻轻的捧住奚青衣的脸庞，作势要吻，奚青衣只把这狐妖当成云绍衣，眼中尽是专注跟视死如归。
狐妖当然不是云绍衣，云绍衣此刻已经被转移到小重山，笼里面空无一物。
狐妖也没有吻奚青衣而是眼中露出残忍，周围下人看到都觉得奚青衣必死无疑，可狐妖只是在把奚青衣当成媒介，透心一钻，附身在奚青衣身上。
众人看到奚青衣扭过头来时，通红的眼珠，锋利的獠牙，十分恐怖。
“不好！快去令郎房外让我那徒儿守好！我在这儿锁住狐妖原身！”秋岚狐到了此刻才大吼。
大人带着一帮仆人往少爷院里跑，奚青衣会些轻功，自然不会混在人群中赛跑，等大人到院子里，正好看到花隐红不敌奚青衣被甩到墙上吐血昏迷，奚青衣闯入少爷房里。
“啊！”房内少爷惨叫一声就没了声音。
奚青衣也没有跑出来再伤人。众人进房里一看，奚青衣昏倒在床边，而少爷瞪大了双眼，眼中惊惧无比，瞧着是没了气息。
大人上前一探，果然，他那作恶多端的儿子已经被活活吓死了。但是大人不敢说什么，外面道长的徒弟也受了重伤，那狐妖的可怖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只能说自己儿子命不好。
吩咐下人将道童跟奚青衣都抬回法场，大人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那毕竟是他过世的正妻所出的唯一嫡子，怎么能不宠爱。
回到法场，大人一路听着刚刚道长是如何结印将狐妖的原形逼出，如何刺死狐妖。道长本领高强，可还是晚了啊。
看着笼中的灰烬，大人竟不知将气撒到何处。
“大人，是老道法力不济，最终没能保下令郎啊。”秋岚狐做出悔恨之色。
“不怪道长，是我儿福薄。”大人能说什么呢，那么可怕的狐妖人家都对付了，还差你一个凡夫俗子吗。
“只是那仆人还是不要留了，狐妖附过身怕他身上妖气未除，送去道观好让三清真人镇压他身上的妖气。”秋岚狐不忘给奚青衣找个去处，省的大人回过头找他的事。
闻言，众人默默离奚青衣远了一些，怕他突然发狂咬死谁。
等秋岚狐跟带着花隐红出府门的时候，白灯笼已经挂上了。
奚青衣自然不会被送到道观养着，虽然人醒了之后看起来跟往常没有区别，但是大人总感觉他眼中有凶光，最后大人还是选择找人牙子发买了。
好在奚青衣往日与人为善，愿意有人帮他，偷偷将他放东西的匣子交还给他，奚青衣给自己赎了身，去干苦力活。
那时云绍衣已经在小重山待了半年，转眼就要入冬。云绍衣一直以为奚青衣被送去了道观，想着那日马车上的拒绝，不愿意去看他。
“绍衣啊，最近师父说想招个好的制墨师傅，你有认识的人吗？”沈知鸢找到正在作画的云绍衣，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进步好快，怪不得一进来就在天门。”
云绍衣停了手，她只是在闺中时学过，后来痴迷戏文就放下不再学了。
“制墨。。。”云绍衣几乎是听见这两个字的瞬间就想到了他，轻轻抿了抿嘴，“从前认识一个，只是很久没有联系了。”
“很久？多久？哪里人？知道现在在哪吗？”沈知鸢见云绍衣承认认识有人立马追问，她还怕云绍衣不承认呢。
“半年吧，我也不方便出去露脸，所以不知道人现在在哪。”云绍衣净了手，眼神慌乱。
“这有何难，我这有易容的符咒，你带在身上，去找找，找到熟人咱们用着也放心不是。”沈知鸢拿出来早就准备好的小锦囊，“那就交给你啦，我去跟师父她们说哈。”
那时小重山上下都问洛简叫师父，问秋岚狐叫掌柜的。
云绍衣的天资十分出众，不然也不会得洛简青眼，无论什么条件都要将人拉到小重山去。不过半年，云绍衣已经可以驱使低等符咒，只是还没办法将灵力跟习作融合在一起。
拿着锦囊，云绍衣沉寂的心跳动的越来越剧烈。她本以为再也不会跟外界有关联了。她紧忙换了装扮，拿上包袱，若是在郊外道观，没有办法当日回来。
云绍衣还决定偷偷回千秋鉴，见一面喜子，托他转交一幅画给秋生。
云绍衣从前门买了戏票进去，外头板子上没有秋生的名字，说不定在休息，还能见上一面。但是进去发现秋生的位置已经全然换了人，千秋鉴的看客也没有过去多，台上的戏也不如往日精彩。
稍稍逗留，心中逐渐不安。云绍衣拿着包袱起身，出门绕到后院，还好看门的喜子还在，但是脸上多了伤疤，露出的臂膀上也有伤疤。
喜子抬眼看面前的女人，皱皱眉，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没有理会，低头磨刀。
“喜子，秋生呢？”云绍衣顾不得寒暄，径直问了。
“！”喜子现在是千秋鉴的头号打手，已经没有人叫他喜子了，会叫他喜子的人死的死，走的走，那眼前这个是？
云绍衣见喜子谨慎的打量她，再次开口，“你现在还会为妹妹挑佐料吗？”
喜子惊喜的站起身，妹妹的事只有一个人知道。喜子回头看，院子里的人懒懒散散。
“小六，过来看门！”喜子粗声粗气招呼里面的毛头小子。
“唉！”一个瘦猴一般的小男孩笑嘻嘻的过来，“哥，这是你相好啊？”
“滚！这是我妹子。”喜子踹那混小子一脚，扭头一伸手，示意云绍衣往外走。
“戏院怎么回事，瞧着人少了许多。”云绍衣感觉到千秋鉴里里外外都不同了，原先那老班主怎么可能会让人那么懒散，秋生也不知去向。
“今时不同往日，云姑娘的事对千秋鉴影响还是有的，大家都知道千秋鉴出过妖怪，都不敢来。”喜子还是谨慎，怕有心人偷听，不敢直说，“班主也出过主意，想把这个事写成新戏，但是投入实在是大，再说那家大人还没死呢，这事算是犯了怒，老班主背后的主子也不想保他了，老班主就把秋生送去赔罪。”
云绍衣听着喜子简单的描述，可想而知那段时间千秋鉴的艰难，秋生是自己的担保人，定是受了不少罪。
“秋生被送走，剩下的没什么扶得起来的，一个秋生也没有抚平大人的怒火，班主半夜被杀，报官也没人管。”喜子长叹一口气，“现在是隔三差五就有人找事，那老阉人树敌太多，我就跟来人打，打出名堂也就说得上话了，如今台子上是过去被秋生压制的人在管，台下的事我管。”
“那秋生？”云绍衣心中有想法，只是不敢确定。
“听说在后院因为唱戏红火过一阵，后来被那些女人弄死了。”喜子跟秋生并无交际，说出的话也是冰凉刺骨，“毕竟不能生养，没有孩子，在后院过得还不如我们吧。”
“那你怎么没想着出去找活干，千秋鉴眼看着是要倒的。”云绍衣看着喜子身上的伤疤，甚至有不少新伤。
“嗐，本就是一条贱命，千秋鉴救了我，那就把命还给千秋鉴吧。”喜子挠挠脸上的疤，无奈的笑。
喜子此刻的笑已经无法跟当初在后院陪伴云绍衣的喜子重叠了，不到三年，物是人非。
“那这幅画就送给你吧，要是你想离开千秋鉴，这还算值钱。”云绍衣将画递出去。
“呦，妹子如今在学画，我可舍不得卖，我得留下来放棺材里。”喜子隔着布轻轻抚摸，“等我回去洗了手再打开看，这会子手太脏，摸坏了就不好了。”
“送给你了，那自然任凭你处置。”云绍衣露出难得的笑，笑中也有淡淡的苦涩。
分别时分，喜子就算眼中是浓浓的不舍，脸上的表情也装作释怀，他决不能阻拦他妹子展翅高飞。
云绍衣欠身行礼，最后一拜，有些恩情终究一辈子也还不了。
“听说那小子在做苦力，你要想找，就去问人牙子。”喜子背过身，没有回头，声音虽轻，字字都传进云绍衣耳朵里。
云绍衣回头，喜子却已经将后院门关上了。
找了个客栈休息，云绍衣想不明白，不是说会送去道观吗，怎么说在干苦力。
次日找了死胡同换了身男装，易容成男子。
找到人牙子打听那大人府中发卖的人，有没有给自己赎身的。
“公子怎么非要找被发卖的，那都是在家里犯了错的，就算有钱赎身也都不是干净钱。”人牙子不解，带着云绍衣想看她的货。
“你只管告诉我，有没有。”云绍衣扔了一锭银子过去。
“有！我记得半年前有个上等奴仆被卖了，转眼人家就赎身了，现在经常问我打听散活去干。”人牙子见钱眼开，抖搂干净。
“人在哪？”云绍衣急忙追问。
“快入冬了，他说他手里有存银，冬天就不用我帮他留意散活，等来年开春准备回老家看看呢。”奚青衣显然跟这个人牙子混熟了，人牙子知道的不少。
“少说废话，人在哪！”云绍衣一把抓住人牙子的衣领，目露凶光。
“诶呦，人住城郊，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啊。”人牙子花容失色，不敢看云绍衣。
云绍衣甩开人牙子又扔了一块银子。
到了城郊，这边都是乡下来干苦力的汉子们聚集在一起，几乎看不到女人孩子。
绕着这处房区转了一圈，没见到人，云绍衣不禁着急起来，准备走进去打听。
“公子？”是熟悉的声音，只是好像更沉稳一点。
云绍衣吐出一口浊气，不敢回头。
“公子可是要找人？”奚青衣拍向眼前这个公子的肩膀，“里面鱼龙混杂，最好不要直接进去，公子要找什么人？”
云绍衣身体一震，僵硬的回头。
奚青衣看着眼前男人古怪的神色，不禁迷惑。
“阿青！打到几只兔子啊！”有眼尖的男人看到奚青衣回来了，这边几个跟奚青衣熟识的男人经常靠他开荤。
“三只！”奚青衣抬腿往前走，人家都不理他，他还是识趣点吧。
“这山上的兔子都快叫你小子打完了，哈哈哈哈哈哈。”一群男人开起玩笑来，接过奚青衣手上的兔子去处理。
“我来找会制墨的师傅。”云绍衣定了定神，沙哑的声音传进奚青衣耳朵里。
“我们这都是粗汉子，舞文弄墨可不是我们的强项。”奚青衣站出来，眼中有着防备跟警惕。
“我打听到一位会制墨的师傅姓奚，就住在这里。”云绍衣死死盯住奚青衣的脸。
奚青衣转身跟那群男人说了两句，过来拉着云绍衣往外走。
云绍衣低头，看着奚青衣明显粗糙的双手，少年变壮许多，腰肢却依然劲瘦有力，似乎长高了，腿也长了。
“你的匕首呢？”云绍衣看到奚青衣腰间空空如也不禁发问。
奚青衣看着私下已经无人，放开云绍衣的手，眼神凶狠。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有匕首？”奚青衣语气冰凉，身体紧绷，似乎准备随时动手。
云绍衣看着小狼一般的奚青衣觉得有趣，还没见少年这副模样。
“我自然是来杀你的人，你知道的太多了。”云绍衣故意将身份引到大人派的杀手上。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奚青衣猛然退步，不知从何处取出匕首来。
云绍衣慢悠悠的从衣袖里取出符咒，两指并拢轻轻一指，符咒瞬间燃起飞向奚青衣。
奚青衣本身看不明白，但是火光冲他来了，自然是闪躲，谁知火光拐了弯还是飞到他胸口，奚青衣不能动了。
看着僵硬的奚青衣还是拿着匕首防护的姿势，云绍衣难得有了好心情。
云绍衣又点燃符咒扔到地上，奚青衣感到他们二人的周围忽然寂静一片，远处汉子们热闹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了。
看着面前看似面容和善的男人，奚青衣算是认命了，只可惜，再也见不到绍衣姐姐了，故乡也回不去了。
男人走到奚青衣身边，缓缓凑近，奚青衣屏住呼吸想躲，却一个表情都做不出来。
“想吃吉庆斋的豌豆黄吗？”绵柔的女声随着热气传到奚青衣的耳朵里，脑海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