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青?!” 应观陈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察觉。
空青本是神情淡漠,可应观陈惊呼的声音太刺耳,他皱起眉头瞟了一眼应观陈,应观陈甚至感受到那眼神中的嫌弃与无奈。
“ 为什么要救我?” 应观陈被这个眼神刺痛了自尊心,他挣扎道:“ 你明知道我要杀了你还来救我?葫芦里又卖了什么毒药?还是专程来嘲讽我的?”
“ 别动。” 空青多一个字都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拎着应观陈的后衣领,像拎着一个犯错误的小学生。应观陈被带回到地面上,发现整个白门都面目全非,空间扭曲,大面积坍塌,厚重的玻璃棺也破碎。
空青一手揽住顾生,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顾生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像是一缕轻飘飘的残影。
“ 那座神像撑不久的,等它完全碎裂以后,白门就会彻底覆灭,白门内的一切事物也将化为乌有,永远消失。我也会死。如果你不想死在这里,快走吧。”
空青一挥手,凭空多出一道带着结界的水波状的大门…
“ 快走。” 空青又催促了一句,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能量快速流失,像是开闸的大门,能量如同洪水般向外奔涌,他只怕这个逃生的大门也维持不了多久。
“ 我成功了?” 应观陈一时恍惚,自己真的毁灭白门了?真的杀死空青了?可看空青的反应他怎么一点暴躁恐慌的情绪都没有呢!怎么还反过来要救自己呢?
不对,有诈,有诈!
“ 已经穷途末路了,你还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应观陈实在揣测不出来空青的想法。
空青的眼神中透露出无语,满度神族唯一的后人怎么有点憨傻…
他不知应观陈在人类社会中是一个多么精明的少年,是心底对他的恐惧与猜忌太深了才会如此。
“ 我要害你刚才便不会救你,直接让你葬身于无底深渊,你的魂魄也将随着白门覆灭彻底破散永世不得超生。” 空青压抑住怒火,再次催促道:“ 我的能量维持不了多久了,你要是不想死在这儿就快滚!”
应观陈看着空青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与憔悴不堪的神色他知道空青所言非虚,应观陈最后看了一眼坍塌破碎的白门后转身从带着结界波动的大门逃了出去,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一瞬间那道门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空青长出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他没有再看一眼白门内的景象,纵使他知道这是这个伟大作品最后的光景,他不感到任何遗憾和惋惜。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顾生身上,看着他渐渐透明,甚至看不清面庞与五官,甚至他的手根本感受不到他的重量与触感,他仍旧不舍得移开目光,他只想多看他一眼,再多看一眼,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身体同顾生一起变得轻薄至透明如烟雾一般飘散殆尽。
整个白门随着空青的消逝彻底崩塌覆灭…
顾生,顾生……
他失去意识前一直在轻唤他的名字…
从此,我把你还给你。
这世间山水云烟,万物生长,悲欢离合, 一切属于你的都予你自由支配。
至于我,你将永远不会记起,也再也不会相遇。
他说。
君子向春生,一重复一重。
漫途长乐乐,山水长青,花树易相成。
愚者归寂灭,遥遥未有期。
余音多戚戚,佳期常至,再无相逢日。
……………
应观陈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家里的沙发上,他揉了揉眼角,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将里面不知何时剩的半杯水一饮而尽,他冷静下来开始捋顺自己繁杂的思绪。
报仇之路一切顺利得异常,他丝毫没有感受到报仇的痛快,提不起一丝喜悦,他开始复盘,进而后知后觉,自己倒像是成全了他,应观陈啐了一口,握紧拳头咒骂道:”老狐狸!”
……………
应观陈再见到白扭扭是几十年之后了…
他坐在豪车里,无意间向车窗外瞥了一眼,便看见一位穿着淡雅整洁的妇人坐在一个小摊前,摊后是她的一间店铺,牌匾上挂着“问风阁”,看店铺装修风格及门口的立牌,显然是一家主营看风水、问卦,安葬等事务的铺子。
应观陈连忙命司机将车停下,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走过去,白扭扭听到有脚步声,下意识侧了耳朵…
走近了些,应观陈才发现白扭扭的双眼已经全盲了,她更瘦弱,还是曾经的模样,只是老了一些。
应观陈看到白扭扭脚下盘着一条蛇,大约有几米长,女子手腕般粗细,不禁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
“ 别怕,它灵得很,不会伤人。” 白扭扭感受到来人的惧意,开口解释,她的声音是那样亲切熟悉,只是比以前更苍白了一点,她接着问道:“ 是要问卦还是看事儿?”
应观陈故意粗着嗓子“嗯”了一声,随即把手摊开,手掌向上伸了过去,他本意是想逗逗白扭扭,明知她是盲人还叫她看手相,等她真急了,再笑着告诉她是故人。
谁料白扭扭摸索着探上应观陈的手掌,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在掌心抚摸着纹路…许久,她坐直身体:“ 人间难得一见的富贵命,应先生。”
“ 这都行?!” 应观陈挑了挑眉毛钦佩不已,他坐在白扭扭身边,清了清嗓子几次酝酿话语才开口说道:“ 好久不见…你的眼睛?”
“ 瞎了。” 白扭扭倒是坦然,微笑着说道:“ 但是心更明净了。”
“ 怎么回事?我可以安排最好的医生…”
“不必。” 白扭扭摆了摆手:“ 自然而然。帮人消灾避祸,窥探天机因果,自然要有所相抵。只要世人清明盲我一人又如何?”
应观陈突然觉得白扭扭和当年不同了,具体哪里的改变他又说不出详细具体,几十年过去了,想来人总是要变化的。
“ 你想不想知道空青如何?”
白扭扭怔了一下,这个名字已经淡出她的生活太久了,像是被她遗忘掉了。但同时,这个名字又像是一把钥匙,一下就打开了无数已经尘封多年的记忆,许久她才说道:“已经与我无关了。”
“ 他死了,彻底消亡,魂飞魄散。” 又得意的补充一句:“我杀的。”
“ 哦。”
“ 你不相信?”
白扭扭笑了笑:“ 他既选择消亡,即是寻到了真我。”
应观陈嘴角抽动了几下,白扭扭话里的意思应观陈当然明白,翻译过来就是空青就算真的是死了,那也是他自己本来想死,不可能是你杀的。而且他死了证明他想开了、看破了,是成全了自己。
果然,谁都能看出来自己是上了空青的当,老狐狸!
“ 不过想起那些往事就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似的。” 应观陈难得遇见故人,絮叨了一会儿后,又说道:“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毕竟…毕竟我的故人旧友也只剩你了。”
白扭扭略微扬了扬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应观陈解释道:“ 说来也奇怪,长无所居的破道观我也去过几次,道路虽崎岖隐蔽但我绕来绕去也总归能找到。可自从我毁灭白门以后,本想着去找他告诉他这个喜讯,也想把那个破道观修葺一下好让他住得舒适,可我多次上山竟然再也没找到过那个道观了。”
白扭扭听完后一脸了然,她并不觉得疑惑,倒是表示理解一般地点了点头。
“ 或许是他不想再见我吧…” 应观陈的神色难掩失落。
“ 应先生,今天其实也是我在此授卦的最后一天,这许多年来,我亦是游历四方并无长久居所…”
“ 你也不想再见我了?” 应观陈打断白扭扭的话,他已经听出来了她话里的意思。
“ 不是不见,有缘自会相逢。” 白扭扭神色自若,面带微笑。
“ 呵…” 应观陈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将所有失落难过的情绪都压下去后,才说道:“ 真难以跟你们这些咬文嚼字有话不能好好说的人沟通。好吧…行吧…你们总归有你们的道理,那我就祝你…平平安安,万事如意吧。白扭扭…再…再见。”
“ 再见。” 白扭扭依旧微笑着,她没有说任何祝福的话语,因为她知道应观陈的命格已经好得用不上任何祝福。
应观陈走到自己的汽车前,助手已经替他将车门打开,他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坐进去,而是回身再次望向白扭扭的方向…
他的思绪繁杂,内心汹涌,一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往事再次冲破尘封的枷锁涌入脑海,许久,他才收回目光转身决然地坐进车里。
“ 走吧。” 他说。
是对司机说,也是对自己说。
………………
一袭白衣,在山巅负手而立,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他立在山巅眺望……
远处星星点点,是来自城市间的烟火。
深山里的风带着凉意,从皮肤表面一直渗透进骨子里去,清冷的风带着若有若无的雨滴打在细细密密的树叶上,绽放出迷迷蒙蒙的水雾,眼前的世界也跟着一点点变得雾气迷蒙。
看得久了,便分不清是雾,还是云,亦或是云雾相依,重重叠叠。
烟火逐渐看不见了,隐匿在浓雾里,半空中飘散着水汽,空气也变得潮湿。
长无伸出手去,明明并未真的落雨,可是空气湿润了,树叶湿润了,连他的衣摆也跟着被打湿了。
身处深山之中,心思也似乎是跟着沉到了山底,格外的宁静。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在这里他早已记不清流逝了多少时日,也似乎想不起自己来时的路和所求的归途。
越是宁静,似乎越是混沌,内心深处像是坍塌了一个角落,那里漆黑一片空空如也。
他时常觉得痛,可这份痛苦又追寻不到具体来处,虚虚渺渺,飘飘忽忽,却一直折磨他,不肯放过他。
到最后,他也分不清是这痛苦不肯放过他,还是他紧紧抓住这最后的知觉不肯放过痛苦。
若干年后,忽有一日,雷雨交加,白昼如夜,狂风大作,百年树木连根拔起,一道天雷降至本就破败的道馆引来天火,那火亦是神奇在暴雨之下愈燃愈烈,不渐颓势。
待风雨平息,日头东升,一切荡然无存唯余灰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