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大臣们都说不清,曾经那个娇纵的小王爷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大约摸是那年小王爷好长时间没有出宫游玩后吧,那时他们只记得过去总能看到的小王爷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现,一度疑心尹王一母同胞的幼弟病重,可是京中却没什么流言,而上朝时两位也没什么异样。
京城里最大的古玩街上许多老店,某一日八宝斋的张掌柜和隔壁古意阁的胡老板总觉得最近清净许多,却也无趣许多。
直到他们把最近收到的宝贝拿出来分享,汉时古旧又不失大气的赤金五凤垂珠红宝步摇冠、前朝书画大家的松石菊纹砚、百年历史的一对描金百兽福寿纹漆盒、前朝某窑的白瓷瓶……
把诸多珍宝一一列出,他们才发觉——小王爷呢?
于是问:小王爷许久没来了罢?
另一个说:你那边也是?
却又不信:这街上哪个没点好东西,也许小王爷是去别家了?
胡老板最爱串门,信誓旦旦说:甭提了!其他家最近也没有!
小王爷是那种最恣意玩乐的纨绔,对玩乐了解最深,每次有珍品必至,眼光奇毒鲜有走眼,这帮老板对他比大臣们了解得还多。
于是又说:倒是依稀记得上回小王爷走前,说要去卫城赏花,如今花会盛事已了,想来也该回来了。
但是今天小王爷没有来,明天也没有来,到了下个月,胡老板和张掌柜再谈起来,早忘了小王爷没有来,也许往后都不会来了。
反倒是大臣们,进宫时往往能遇见抱着书袋去上书房听课的小王爷——过去总是孩子气的薛屏岫,如今和他们打招呼时,虽然仍是那副讨人喜欢的天真模样,礼仪上却做得再好不过,不似过去那样虽然随性地很好看,却总让古板正直的大臣们皱眉头。
为此在私下里的讨论里,他们也会夸一夸小王爷如今的改变,帝后的反应自然一样——那副夸奖幼弟的骄傲模样实在令人牙酸,只不过如今他们确实得承认,宠坏了的小王爷也学会上进了。
由此可见之前薛屏岫到底胡来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仅仅只是把礼仪学回来就如此。
在礼仪嬷嬷高兴地告诉皇宫的男女主人,小王爷仅用了半个月就已经可以结业时,因为弟弟在他们面前依然随性娇气而导致两位聪明人压根没反应过来的夫妻俩,在亲眼看到了弟弟标准又优雅的行动后,如此感叹着把大臣们的夸赞全盘告知。
薛屏岫也只是拥有记忆,而原主和他的自我认知非常相似,总结起来就是一点:我没错!
但是自我感觉良好并不耽误他的努力,也不耽误他有亿点点要补习的课程,而且除了礼仪和杂学,其他通泛类以背诵、默写为主,因此痛失老师。
[当我们年少时,虚度年华,骄傲自大,]终于上完课程的薛屏岫在藏书阁里翻开书籍,[却不知只有知识能永远陪伴我们。]
在0231的疑问里他眨眨眼笑着回答[譬如补习了课程,拥有那些自己摸索出来吃喝玩乐记忆的我,才知道原来那件云锦泡过水后也至少价值五百两。]在系统的惊讶里,他将自己沉入文字的海。
————————
夏日读书本也燥郁,夫妻俩看着薛屏岫每日钻藏书阁,连扇风都怕惊扰了他沉浸在书里。薛屏岫却还是老样子,自己背诵和入学毫无差别,每日里钻进书里就不肯出来,等放下手中书册,却又是天真纯澈模样,抱着兄嫂手臂撒娇。
系统都曾以为他精分,他活脱脱把渴望汲取知识的他自己和娇纵懒散的小王爷集中在了一起,但此时他们还是新搭档,嘻嘻哈哈里看不透那点心思,但是,[我并没有改变。]
而薛屏岫一成不变的日常里,他进入这个世界的两三个月剧情仿佛突然卡住,一切本该有的剧烈冲突都不见踪影。
“眼下和平,是因为我没死。”他像是不经意一样,随口在哥嫂那里提起,眼里清澈如一汪山泉水,说出的话却是冰雪澄澈的利刃,只会割伤在意他的人。
但终有一战。帝后并未对他如此说,他们对望的眼神里却对彼此说了一切,夫妻俩默契地对幼弟瞒下世界的真实。而薛屏岫表面对系统的冷静下,那点书卷气并没有给他带来权利交锋中最不可或缺的东西,他心里没底,读的书不够多,见识不够多,心里头一片迷茫,却不对0231提及。
直到秋日里滚滚头颅为枫叶增色。
在那之前,薛屏岫囫囵地背了四书五经,稚童般重新一字一句琢磨三百千和幼学琼林,补的是过去落下的课程,可他自己纠结的小模样却引得身边看着他长大的人们一阵爱怜,恍若他还是跟小侄子一般的年岁,圆滚滚白嫩嫩,婴儿肥一颤一颤般天真可爱。但是他百思不得其解,而帝后也乐在其中,等待没长大的弟弟一点点琢磨,笑着打赌看他什么时候来求教。
然后转眼间夫妻俩就以雷霆手段斩获了甄氏一脉勾结梁国的所有人,这些人可不止,他们不止把本国亲王送到敌国皇帝床上,还勾结了另外几国,譬如罪人李氏,当初柳轻颜的舅舅战死就是因为他们与敌国的交易,而甄室继即使听闻这样的事实,还在天牢里哈哈大笑:“不就是我那个迂腐的父亲死了而已?”他说既然他让你如此难过,我真想把他棺材挖出来烧了。
毫无疑问,他这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和王八蛋的观念,再次惹怒了柳轻颜,也让记得甄氏一族战死老将的百姓激愤不已。以至于同样是叛国,民间竟然屡次抗议,要求把他凌迟。
最后还是甄老将军后娶的妻子,养大了甄室继的老夫人,一头撞死在了抗议的民众前,才挡下了民众日夜不绝的谩骂。
而那时柳轻颜收到了老夫人的最后一封信,也是唯一一封信。
她那时想了很久,也没有同薛秋鸿说,从少女时代到如今,想起了她一点点被毁掉的期望,与对娘家一直疏离的母亲。
最后她喊来了这兄弟俩,看着丈夫在弟弟眼皮子底下暗戳戳用眼神示意她发生了什么,看着她的小娇娇一副可爱至极的茫然模样,才终于露出了接到遗书后的头一个笑容。
他们就依旧是霸占了小太子幼年的游戏房,就像薛屏岫刚回家那样,就只是依偎在一起,什么旁的人也没有。
很多年后薛屏岫回想起来,才惊觉,当时他懵懂,战火的引子已经抬头。
那封信确实让他们震惊,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复杂难言,柳轻颜陪他聊了很久,薛屏岫震惊于那个被时间埋藏的事实,最后也没有说漏嘴,有关甄氏的秘密就这样被他们三个埋进了肚子里,很多年后随着入土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