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流连,午宴上谈论公务还是过于拘束,克里斯汀只大致论过后便不再多说,奇也没了在公务上做文章的雅兴,这顿食之无味的午宴终于是结束了。
奇并无多留的想法,两杯茶后便唤格雷娜要回督府。卞邪朝罗德看去,得到示意后,才唤司黎艾道:“跟我去送送督君。”
奇对此只是挑了挑眉,微笑道有心了。
后院门栏不远处的树荫下,督府的马车驻停在此。
司黎艾远远地便见着了这一套新式机械马车。
机械马车整体是黑色的,但露出的骨架、关节齿轮、马的毛发等却带着金色的纹理,在阳光下显得十分炫目华丽。马的两只眼睛是用高纯度斯特克晶源制成的,依稀能见着那“瞳仁”含着碧色的火光。
这虽不是司黎艾第一次知道,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机械马车,但此等壕无人性的设计却是第一次见。且很明显,这是只有斯特克人格雷娜能驾驭的马车。
奇打量着司黎艾那副又惊又恐的神色,忍俊不禁:“喜欢?”
卞邪已经见怪不怪了,可奇这么一说,他也有些好奇地观察着司黎艾的神色。
司黎艾回过神来,俯身,双手合十道:“回督君,喜欢。”
奇拍了拍格雷娜的手臂,她与那二位青年的距离便拉近了些。
“抬起头来,”她盯着司黎艾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睛:“那与你那银莲花耳扣相比,更喜欢哪个呢?”
卞邪听此一怔,侧目只见司黎艾意味深长笑着,半晌才答:“当然是这黑金车马。”
奇的笑意顿时就冷了下来。
就连卞邪也知道,这句话是骗人的。他见奇抬起了手,似有掌掴之意,立马道:“督君息怒。”
谁知,那手却是在空中一顿,末了又折返,随后掩在薄唇前,从容一笑。
“本督怎么会因此生气呢?”说着,奇还安抚似拍了拍卞邪的肩膀,又道:“但是啊,阿邪,你鲜少说谎,就连克里斯汀也是……今日真令本督大开眼界。”
她靠在格雷娜的肩侧,免了礼数,道:“我午后还有公务,有什么话,现在说罢。”
听此,司黎艾也不急,后撤了一步,为卞邪让出空间。
“还请督君明示,”卞邪郑重道:“为何要让司黎艾与我解除从属关系。”
听卞邪直呼司黎艾的名字,奇也不惊讶。她直言道:“你明知司小先生对牺政的重要性,纳他当专属服役也是被我,以及被形势所迫,现在终于有理由结束这段关系,你又为何不愿?”
卞邪被这话问得哑口无言,差点就要将话落在地上时,司黎艾开口道:“起初是我设计范德萨校官,让他不得不照拂我。”
二人的视线皆落在他身上。
“我与卞邪在西元福利院曾有一面之缘,”司黎艾不紧不慢道:“当时我并不知晓他的身份,直到我被流放忏悔之地。”
“您应当听说过一则传闻,我曾故意挑起事端,让范德萨校官不得不注意我,”他毫不躲避奇观察的目光,“这虽然冒险,但我认为校官心有大局,他会与我达成共识……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奇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你与阿邪是……互利的关系了?”
司黎艾莞尔:“可以这么说。”
毫无征兆,奇轻拍了一下格雷娜的右脸颊,问:“如何?”
见此,司黎艾与卞邪猛地紧张起来,心中忐忑。
他们忘了斯特克人独有的鉴谎功能。
只见格雷娜的双眼忽然睁大,一阵齿轮声过后,祂的后颈处忽的排出一管无味的蒸汽,开口道:“分析中……欺骗指数较低,可信任指数较高。”
可惜斯特克人终究不是人类,只凭表面,无法完全掌握人类的心理。
心中大石落地,司黎艾却感受到了卞邪阴冷的目光。
哎呀呀……一会儿又要哄好久了。
“可我见你二人相处得并不融洽?”奇不解道:“阿邪是古板了些,背弃承诺之事他确实做不出来,可司小先生不想结束该关系的理由又是……?”
“督君,”司黎艾双手合十,俯身道,“可恕我无罪?”
奇挑了挑眉,好奇心更甚,应了一声:“当然。”
司黎艾抿唇一笑,那双狐狸眼也因此有了弧度。
“烦请督君给我一个理由。”
远方似有破风声。
不过一会儿,耳畔便传来了熟悉的蒸汽飞艇的卷风声,刹那间,阳光被云雾遮蔽,周围也因此暗了下来。
扬起的风尘令人下意识躲避,直到风声消失,卞邪才重新睁开眼。侧目望去时,却是发现那双透亮的狐狸眼顿时变得幽深莫测,饱含着无尽的欲|望与贪婪。
他听到司黎艾问。
成为您的专属服役,我能够获得什么?
起初,奇双唇微张,像是在确认司黎艾话中的意思。逐渐地,能看到她唇角扬起的弧度愈发夸张,可谓是惊喜之色溢出了面庞,到最后近乎疯狂地大笑出声。
在奇看来,司黎艾既将自己当做了交易的谈判者,又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放在了台面上,成为了交易的所有物——他在逼迫奇估算自己在牺政的价值。
简直是胆大妄为。
几乎是来不及阻止的速度,奇已经俯身做出了掐的动作,格雷娜的手臂应此而起,猛地掐住了司黎艾的脖颈。
不算纤长却坚硬冰冷的机械手指狠戾地擒在咽喉的穴位上,力道不足以让人窒息,却足以让人感觉到压迫与疼痛,甚至是反胃。
卞邪几乎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立马劝道:“督君,息怒!”
司黎艾被迫仰起下巴,眉宇紧锁,紧紧咬着牙关。
是啊,忘了她可能留着维奥蒂亚人的血,不守信誉属实正常。更何况她是谁,一城之君,怎么可能说恕罪就恕罪呢?
一抹嘲讽之色显露在司黎艾的面上,带着扭曲却毫无畏惧的目光看着奇。
对上那视线,奇似是失了兴致一般,“擒”着咽喉的手倏然一推,格雷娜下一秒便松开了手,司黎艾因此差点失力倒地。
她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司黎艾一个字,只是重新靠在了格雷娜的怀里,拍了拍格雷娜的手臂,坐进了黑金色的马车,一路奔驰而去。
直到再也见不到那马车的影子,司黎艾一直端着的气终于从干涩的口腔中顺了出来,心脏也似劫后余生般砰砰直跳,双腿发软。
是卞邪扶住了他。
他其实是害怕的。
当面对的不再是用欧斯特或是晶源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人时,祂们就会跟奇一样,遇到不利条件时便会立马掀桌。祂们从不着眼于通过谈判来获得祂们想要的东西,因为只要是祂们想要的,祂们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拿到手。
啧……感觉与阿邪的从属关系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司黎艾方才回神,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二人跌坐在地上,卞邪抱得很紧,双手搭在他的后背处微微颤抖,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咳咳……怎么怕成这样,”司黎艾呛了两声,努力调整着呼吸。忽思及卞邪体内有醉心花毒,随即大手掌住了卞邪后颈,五指顺进发间轻轻揉着:“来,跟着我深呼吸,你的情绪……可不能太激动了。”
“你真是……”卞邪攥着司黎艾后背的布衣,明明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能跟着司黎艾的节奏,一点一点地稳住呼吸。
司黎艾的后背被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卞邪发牢骚了。他失笑:“我知道你要骂我,你先缓缓,一会儿你怎么骂我都受着。”
待怀中人的情绪与呼吸都稳定下来,司黎艾才抱着卞邪重新站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喉间,开玩笑似地问卞邪:“亲爱的,快帮我看看,有没有留印子。”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卞邪本想赌气地挣脱司黎艾的手,却发现司黎艾不似平常般将自己抓得紧紧地。对方指尖微凉,只是浅浅地牵着他的四根手指,他还没怎么动,二人的手就快要分开了——他这才知道,司黎艾原来也是害怕的。
“……错了错了,我不开玩笑了。”司黎艾故作轻松,心想幸亏那斯特克人没有指甲,不然得扎出血来。
后院门栏附近,传来了两声干咳。
二人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昆侧身背着二人,应是来了有些时候了。二人整理一番,与昆说明一二后,重新回了宅内。二人从昆口中得知克里斯汀用过饭后,与罗德相聊了几句,重新换上骑装也离开了。
克里斯汀知道自己被警告了。自她上次处理0案件时,顾及与卞邪、昆之间的情谊,提前将0,也就是司黎艾保释出神殿骑士院开始,奇就一直盯着她了。
她作为骑士长,自是持有对案件相关服役者的主理权,可她为骑士长的同时,也是牺政的代理提督。
提督协政治民,几乎无权插手服役者的相关事项——奇让克里斯汀坐代理提督之位,是为考验她。
米勒虽嘱托她将密信交由罗德,却没让她擅自做主将0转移。
若是别的服役者还好说,可0的身份何其敏|感,克里斯汀这一动作可谓是自作聪明又忘了身份——逾越了!以至于米勒次日晨归前,克里斯汀手上的提督之权就全部交还了米勒,不似卞邪一般有还权缓和期。
不过克里斯汀对此毫不在乎,将权归还给兄长米勒后,她在神殿骑士院行公务反而更加得心应手了。
自那日后春雨连绵,疫城的交通差点瘫痪,一直到夏初才有所好转,疫城的第二次城会才顺利召开。
每季一次的舰长巡礼日改为了一年一次,城内的舰长骑士分院全部由附近街道的骑士院收编,仅留总院与东西港两分院,理由是减轻舰长在公务上的压力。
可罗德与其他舰长却明白,如此只为减少他们与城内人的接触与联系的机会,这是督君故意削他们在城中的势力,就连专属服役可陪同公务的区域也进行了缩减——司黎艾除了日课,几乎没有任何理由再去矿区了。
他曾在奇来舰长宅的第二日到矿区找过伊尔德,乔治乔似乎早有所料,命春守在了矿区,二人甚至趁这个机会完成了再战黑杰克的约定。
“你比乔治乔预估的时间来得晚,但结果却与他预测的没有差别,”春一边发牌,一边同司黎艾谈道:“无需多虑,只顾做便是。”
“我不明白,乔治乔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司黎艾无心牌局,抽到牌后便草草结束一轮,连自己已经落后庄家两轮都未曾在意。
二人是赌了欧斯特的,司黎艾也承诺会给春打欠条,因此春也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只是,她对司黎艾方才的提问产生的疑惑:“司小先生如此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乔治乔如此规划的意思呢?”
司黎艾见到春时便知道了,那日将他出海一事告诉奇的是乔治乔,他是故意把奇引到他面前的。
见司黎艾难得为一事纠结,春就知道这事与小舰长扯上了关系,她道:“你应当清楚,拉普拉斯从未想过你会跟小舰长亲近至此,她原本的目的就是将你在牺政的用途最大化。”
又一局结束,春却给司黎艾发了一张明牌一张暗牌。
司黎艾不解,因为在这约定的游戏中,她会一直是庄家。只见她笑盈盈地解释道:“增加点难度嘛。”
随后回到话题上,“她不喜欢不会反抗的猎物,这也是她当初放过瞎了的乔治乔的原因之一……哦,顺带一提,我对毒杀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当时我不是有意说谎的,我是真的不了解醉心花。”
提到此,司黎艾心情更差了,随意点了点头,让她继续说。
“很明显,她这几次试探你也是为了看你的韧性,谁知道把自己给逼急了,”春不由得失笑:“你与小舰长选择主动谈判,看上去虽然像是占了上风,但你实则已经将主动权交给了拉普拉斯。”
她双臂伏在石案上,带着玩味的语气轻声道:“你明明对乔治乔的真正目的一清二楚……我劝你别玩得太大,不然把小舰长的前程都葬送了。”
司黎艾选择抽牌,只看了一眼就将牌丢在了桌子上,他忿忿道:“你他么出千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这牌我第二轮翻到过了。”
“我还以为你根本没认真玩呐。”春莞尔,无辜似的:“那这局不算,我数数啊……你欠了我……”她掰了掰手指,道:“五百欧,写欠条吧!”
“五百?!”司黎艾皱起眉来,不得不自己清算起来:“你瞎讹什么,玲珑墅贵客区的规则我也是问过的,每人每轮最多只压五十欧,我最多只欠你两百五十欧!”
这两百五十欧说的震耳欲聋,隔壁打磨晶矿的伊尔德都听见了,笑得他差点割到手。
春毫不在意道:“行,那就二百五十欧,不过就这点,你用不着打欠条吧?”
专属服役不像其他普通服役者,每年都是有春赐的。司黎艾这才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为难地咬了咬唇。
春冷笑一声:“我听说司小先生在牺政的消费颇高啊,当初烟巷还没被清理的时候,里面不少人都拿了你的好处,怎么?事到如今连四千多菲都拿不出手了?”
司黎艾窘迫地挠了挠头。
他确实拿不出来,因为上一年向借卞邪的太多,他爱面子,连春赐有多少菲都没数,直接全部上交了。
伊尔德给春出了个主意,让司黎艾在矿区打一整个礼拜黑工。
春从善如流:“选吧。”
最终,安娜通知了身在西港巡查的卞邪。
卞邪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娜,“……你再说一遍,他要多少?!”
身旁跟着的小士官和随行骑士,皆是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
“回小大人,二百五十欧……换算约四千一百二十五菲斯特。”
安娜毫无感情地复述着,像是在说一个十分小的数字一般,把卞邪气得脸比天黑。他舌头在口腔里转了半圈,想了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开口,问:“给的什么理由?”
他见安娜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搜寻那段关于理由的记忆。半晌,开口道:“他说,是这几夜侍寝……”
卞邪涨红了脸,上手堵住了安娜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