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大人。”
站在西元南站月台边上的米勒听声回头，“又消遣我，范德萨大人？”
“哈哈哈哈——”
像这样悠闲的休沐日，米勒和罗德才不会显得严肃。罗德微笑着缓缓走来，卞邪跟在他的后面。
米勒见卞邪，关心道：“阿邪，旅游怎么样？”
卞邪心不在焉地，视线不知看向何方。
罗德：“阿邪？”
卞邪这才微微礼道，“ 一切顺利，大人。”
他心中依旧担心着司黎艾。虽派了身边信得过的人去查，却没有什么结果。
消息相当闭塞，莫名让他有些不安。
“是了，”罗德说，“…大人，怎么说？”
“关于福利院的事，大人已经交接好了，”米勒拿出一纸羊皮卷，“剩下关于沅南提督大选的事宜就按照原计划，由我和你去置办。卞邪就先回牺政代理事务，这几日的传来消息，听上去不太平。”
按照领主国律法，市政提督的选举大会需要各城的提督参加，并指定一名舰长代表同席。而卞邪作为预备舰长，代理舰长事务理所应当。
为了在午前赶到，专门安排了仅停站柟荒，过关后直达牺政的列车。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米勒打开怀表时顿了一下，深深看了一眼后才继续说，“卞邪也该出发了。”
新一批到疫城的人也快到第一站了。
卞邪行了军礼，表明了。
“还有，这是你的任务。”话毕，米勒的动作令人十分熟悉。
这不是卞邪第一次收到必行卡片了，本以为会指明任务内容，谁知上面只有一串手写的数字。他有些为难道：“这身份……”
“是服役者没错。”
“……可否明说？”
“大人只交代让你关照他，至于其他的……你看着办就好，无需担心。”
卞邪看向罗德，罗德也只是拍拍卞邪的肩膀，随后跟着米勒上了通往沅南的列车。
熟悉的车鸣声响起，列车缓缓进站。
车上规定不允许使用烟斗以及抽卷烟，一到站，几乎所有的骑士都出去享受了一番。
但里面的人，却遭了殃。
“走快点，听不见吗？”
人依旧一瘸一拐的走着。
随后被一脚踢倒。
“我大哥喊你快点听不见？”
倒在地上的少年的身上已有几块淤青，不用想，是面前这群人打的。
一共五人，为首一名壮汉，另加四名狐假虎威的跟班。
脚铐虽然影响人的走路速度，但似乎并不能影响恃强凌弱。
少年面无表情地支起身子，一手扶住伤口。衣服上的犯人编号0，已经稍见磨损。
“抢人家马子的时候倒是硬气，”那名壮汉居高俯视，倏然一脚踹在的少年身上，“继续啊，继续硬气啊！”
0735双手环抱护住脑袋，没有说话，也不反打。
即将清晨的此刻，列车上或多或少的人已经苏醒。醒来之人来往于车厢之间，不过刚到这节车厢后，不是被拦住，就是立马绕道而行。
思来想去，万一这些人跟自己分到同一个地方服役，自己在这里英雄救男，之后可不好过了。
毕竟敢在列车上闹事的，只有去过很多次疫城的人了吧。
壮汉见他不反抗，也踢累了，道：“再给你个机会啊，交钱免灾，外加帮我做3个月的服役日课。”
0735喘息着，吃力将自己支起来。
“听见没？回答。”
少年抬起头，雪白的脸上早已斑驳。
他嘴角挂着青色，血半凝固在唇边。
后，他嗤笑一声。
“呸。”
狗才答应你。
“好呀！你——”壮汉明显被他这一举动给气到了，他撸|起袖子抬起粗臂，势要将这面前之人一刀两断。
“喂那边，干什么呢！”
幸好。
列车骑士长一挥手，骑士就立马去将两旁的道路给疏通了。
骑士们一来，那群跟班们马上就缩一团跑到大哥旁边。壮汉也懂眼色，收起狠戾，装着和蔼的样子将手缓缓伸去0735面前，“骑士阁下，只不过是这人摔倒了，我准备扶他……”
“我可是看你踢了他五六脚了。”茶发青年倚在车厢门口的边缘处，满脸困意。他打了个哈欠，小声道：“晦气，事情一件接一件，都没得睡觉了。”
听此，壮汉正准备反驳，但小跟班之一先出了风头，“你、你谁啊，敢冤枉我们大哥！”
司黎艾没有理他，径直走到0735身边，蹲下问：“没事吧？”
0735抬头看司黎艾，发现他手臂上全是绷带，轻轻哼了一声。
他好像骂了我？司黎艾没听清。
另外的小跟班也跟着道：“就是啊你谁啊，会不会说话啊！”
“吵什么吵？”骑士长低吼一声，跟旁边的骑士小助手交代让列车继续行驶，“下一站就是牺政了！”
吵架的人纷纷对上眼，闭嘴不敢吵了。
牺政是他们作为服役者停留的最后一站。
只有熬过牺政这最后一站，才有自由。
骑士长有意瞄了那名壮汉一眼，清场便走了。他蹭过那名壮汉的肩膀，悄声说道：“就算给了钱，也别把事情搞大了。”
壮汉不屑地点点头，“行。”
他缓缓转过头，盯着那个正扶起0735的茶发青年。
呵，多管闲事的小子。
重新回到车厢的包间的司黎艾看了一眼挂着门上的名册，他模模糊糊记得有一人的编号就是“0735”开头——他确实也猜对了，现在这位坐在他对面长椅上的被虐待的少年，0，就是跟他同间的服役者。
少年尝试擦拭着自己流血的伤口，但却把服役服变得更加斑驳。
司黎艾见门口有一位骑士路过，起身走到门口喊住了他。
骑士有些面生，不像是跟司黎艾上车的那一批。司黎艾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面值不大的欧斯特币：“哥们儿，有劳拿点伤药。”
骑士看着手里的欧斯特币愣了一下，有些勉强道：“行……”
谁知刚打算收好时，却被人抢了过去。
“哎！你——”
“钱多没脑，”0小声嘟囔，转手将碧色的硬币扔回给司黎艾，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两枚青铜色钱币：“麻烦，普通伤药。”
菲斯特？
这种含斯特克不高的交易货币，作为商都之子，司黎艾平时见得不多。大部分都是父亲和叔叔出入近贫民窟的地方作交易，回来时才会见到几枚。
他本以为那名骑士会更加嫌弃，谁知骑士掂了掂，十分满意收下了。
一会儿，伤药来了，附赠一对新的脚铐。
0735脚铐上的划痕很多，想来早已在某些地方磨损了许多，保险起见，骑士见到了就申请了更换。
司黎艾看着骑士给0735更换脚铐的样子。
0735这时倒十分安定，等着换新的样子还显得有些乖巧。
不过是想跑也跑不掉罢了。
换完脚铐，骑士离开。
0735不自在：“看我干甚？”
司黎艾轻轻勾起唇角，与凤眼的角度齐平。
他没有说话。然后，故意上下扫了扫0735。
如果身上没有血渍，应该会更漂亮吧。
他问，“不道谢么？”
少年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司黎艾笑了笑，“我救了你。”
少年冷笑一声，却听那青年说：“不用谢，乖孩子。”
“你……！”不知为何，0735总觉得被这人看得有些燥。
狐狸一样的眼睛，像是在盯着猎物一般的眼神。
这男的，原来和那些人一样么？
多管闲事，然后故意索要报酬……？
司黎艾：“少年，几岁了？”
0735愣了一下，“……干嘛告诉你。”
司黎艾见他有些警觉的样子，放轻松道：“同间有缘，问问罢了。”
0735眉头微抬，收了所有的表情。
列车倏然进入隧道，周围变得黑暗起来。
几段急促的布料摩擦声响起，司黎艾闻到了些许锈味与药苦味。
“呃——！”
司黎艾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扑倒在硬冷的长椅上。
“啾”的一声轻音徘徊在司黎艾的耳畔。
隧道并不是很长，没过多久便亮了。
小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眼前景变得清晰。
他竟然被别人压在身下！
司黎艾双腿微张，少年的膝盖刚好抵在了他的物上。
他不明：“……你做什么？”
0735也不懂那人的反应，“你很惊讶？”
“你不想要？”
他的声音与方才无差，但似乎变冷了许多。
司黎艾愣了愣。
这少年难道以为所谓的道谢是……
司黎艾很少有这么慌张，“……不是，你想多了。”
0735眉头微皱，“你刚刚这么看我，难道不是……”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握住了司黎艾的脖颈，“你，认识我么？”
司黎艾下意识想推开少年的手，却因为手臂上的伤口发疼，很难用力。
0735力道放小，双手束缚住司黎艾，“说，你认不认识我。”
“……我，咳，”司黎艾愣是被无语到了，“我该认识你么？因为你是跟我同间的？”
“……你的编号是多少？”
“0925…03。”
0735束缚的手突然一松。
司黎艾趁机起身，与那少年拉远了些距离。
0735盯着整理衣物的司黎艾，问：“那你为什么救我？”
司黎艾想了想，“……因为很吵啊，打架吵到我睡觉了。”
“……”0735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窗外逐渐能见到疫城某城的农田与经济林，如果视力足够好，还能够看到穿着服役服干活的人。
快到下一站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
气氛略显尴尬。
司黎艾其实在思考方才被压在身下的情况，他可是从来没经历过的。
他竟觉得……有些新奇？
不，这不是重点！
司黎艾总觉着有哪里不对，重新回忆方才的情形，忽的翻起衣服的内袋。
支票，就连怀表也不见了。
他先打破尴尬，拿起桌上的药膏盒子递给0735。
0735怀疑又警惕地看了司黎艾一眼，最终接过药盒。他再问：“你救我，真的没有任何想法？”
“我想我不足以对刚见面的人怀有想法，”司黎艾尽量保持着笑容，“那么，你方才对我又有什么想法呢？”
面前的少年也半学着司黎艾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对哥哥可没有什么想法。”
司黎艾“呵”的一笑，“那还给我吧？”
“什么？”
“一共五欧斯特……可能还不止。”
“哦？”0735唇角微勾，从口袋里拿出那一枚被他反手换掉的原本属于司黎艾的欧斯特币，故意在司黎艾的面前抛了抛，“原来哥哥不是傻子么。”
“专职扒手？”
“当然不是。”
“卖屁股的？”
欧斯特币落在手心上的一瞬间合上手心，0735勾起的唇角也放平了。
又是个不经闹的。司黎艾笑了一声，“我可是救了你的命，你想跟我做交易，先端正你的态度。”
0735不惧，“你的东西都在我的手上，是你要端正态度。”
司黎艾保持着笑意，等0735继续说。
“那只怀表我可以不要，但支票的额度我看见了。”
“希望哥哥未来能照顾照顾我。”0735将怀表放到桌上，食指与中指夹着支票，“为表歉意，你有什么想问的，你说，我答，点到止。”
司黎艾有些怀疑，“你能知道什么？”
0735笑了笑，“起码知道的比你多。”
几个常规问题过后，司黎艾缓过神来才察觉到那些夜晚特别照顾他的骑士早就不在这列车上了，大概率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已经换班了。
这车上骑士之所以不太愿意收欧斯特，是因为疫城当下主流的是菲斯特交易。
在疫城，基本上只有在高额的商贸交易中才会使用欧斯特，除此之外使用的欧斯特皆需要登记欧斯特的来源，来源不明是要被缴收的。
因此，0735不建议司黎艾在疫城使用他偷偷带在身上的欧斯特。
“最后一个问题。”
司黎艾顿了顿，眯起眼睛：“你刚刚偷我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亲到我了？”
0735耳根瞬间一红，瞥了司黎艾一眼，作“已经点到为止”的表情。
这傲娇的模样，确实有几分像自家福利院的那几个早熟的孩子。
被欺负的时候也是，最爱干瞪人。
司黎艾低声喃喃，“不还是小孩子。”
0735恼羞成怒，不再理他。
疫城，牺政。
这里是牺政唯一的列车站，位于市政的外围区，也被本地人叫做外政区——如此，也存在被本地人圈认的内政区。
月台上，军靴的声音清脆有力。
”押运车还有十分钟就进站了，各单位注意！“列车巡防长拜尔德话刚落，回头便看见了走于列队侧面的青年，恭敬着，“啊……代理大人，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吗？”
被称为代理大人的青年着夜蓝色军服，赤瞳静静地检视着队列。
他举起右手令队伍止步，后又挥手朝左示意，首列的队长见后十分有默契的开始到一旁整理队伍。
“不必，”青年看向不远处正奔来的列车，“名册准备好了么？”
“一切都准备好了，”拜尔德将名册递给青年，继续道：“出入口以及围栏等容易出逃的地方都有人把守。”
青年接过名册，除了找到了名片数字上的服役者所在的车厢，还看到了令人不悦的备注。
他冷哼一声，拜尔德因此被吓得抖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人妄图逃避自己的罪责，以为从车上跳下去或是下了车之后逃走就能无忧无虑了，”青年的眼神越发狠戾，最后落在了正在颤抖，头越来越低下的拜尔德身上，“钡熵、柟荒、氡仓三市，不论是行车中还是停站都跑了不少人。”
青年迅速览了一遍名册，时间紧迫，没来得及找到那卡片上的人，先一步递给拜尔德。
“希望一会儿，牺政不像其他三市一样，丢尽颜面。”
拜尔德频频点头，接过名册，“是是是……是，大人！”
疫城与源城一样总计四市，由于在临近第一站柟荒的时候发生了一件犯人破窗逃离的案子，因此导致了连锁反应，接下来的几个站的中途，逃跑的人不断增多，轻微的暴乱也有所增加。
这也是米勒让卞邪赶快回牺政的原因之一。虽然服役者管理并不是他的工作范围，但发生了多起服役者逃亡的事件，总骑士长也发信说无法抽身，他不得不下车后就留在车站观察情况。
再加上必行卡片上的人所在的就是这列车厢，万一那人跟着逃了呢？
“大人，骑士们已经按照计划站位，”卞邪的侍卫骑士昆走到他的身侧，“列车要进站了。”
卞邪点点头，右手放在枪袋上。
“所有骑士、士官，戒备。”
“是！”
干脆利落的回答后，整个月台便只剩风声。
十月的牺政已经半只脚踏入冬季，放眼望去，已经有不少士兵穿戴冬装，手套换成了较厚的御寒手套。
卞邪其实是畏寒的体质，但为了行动便捷，就算是秋冬季也会着夏季的轻装。虽然也是长袖，但布料很明显抵挡不住习习冷风。身侧的侍卫方想为他披上披风，他挥挥手拒绝，虽有寒意，步伐却不显踌躇。
依照本次押运车的规划记录，分配到牺政服役的应当是这列车的第三、四、五节。拜尔德跟着卞邪走到标有三号车厢位置的白线处，昆以及其他骑士立于后两节位置，看着滚滚蒸汽半包围着的押运列车驶入站台。
脆铃声与长鸣过后，车停下了。
靠站使得列车内部逐渐平稳，但里面的人似乎并不是。
“我可提醒你们，保持你们上车时的紧张状态。”列车骑士长整理自己的衣物，侧眼略过那些拷着脚铐排好队的服役者们时，竟能看到几人露着放松的面态，甚至有因为能下车很开心的。
负责四、五节车厢的骑士派搭档来到第三节车厢的开门处，与骑士长进行报告，确认已经将注意事项全部说明给服役者。
不过，听不听就只能由着他们了。
“保持安静，被爱城所遗弃的人们！”
门开的一瞬间，除了看不见尽头的山林之外，仅剩下灰色地板上肃立着的被军帽遮得看不见脸的三列骑士。
有一位骑士向前一步，唱道：“被爱城所遗弃的人们，命你们洗净杂念，往后的日子，虔诚祈祷你们的罪行能够被伟大的领主和女神原谅！”
骑士右手放置在左胸口，继续道：“此刻，允许你们——”
“啊嗷~”
“……踏入……踏入这片土地。”
因为这一声哈欠，服役者队伍里传来了好几声忍不住的笑声。
列车骑士们也已经反复警告过了，下车如果听到骑士吟唱是万万不能打断的。
吟唱的骑士队长略显尴尬地结束仪式，倏然，突感背后一阵凉意。
他微微转头，只见赤瞳闪过冷光。
“大胆，”着灰色军服的中年男人一看便知此地的巡防长，“是谁在发出无礼的声音！”
现场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期间，从三号车厢出来的服役者队伍中，靠后排位置的人略显骚动。
“肃立，”巡防长也见到了那赤瞳的威光，声音都有些颤抖，“打哈欠者迅速出列，不然所有人这个月的服役内容翻倍！”
这话一落，刚肃立的人马上就开始探头探脑，都是一副要把那人抓出来的模样。
此刻，从四号车厢列队中的一位壮汉举起了手。
“报告长官，我听到声音是从三号车厢的列队里传出来的！”
后，一名三号车厢列队的瘦高男人也举起了手，“报、报告长官，是我后面发出来的声音！”
听此，赤瞳青年眉眼微抬，视线锁定。
仅有一条线索，不如诈一诈。拜尔德想着，走到三号队面前。
他见排头第一位的服役者已经十分害怕，便道：“再给三秒，不然就从这个人开始执行服役体能条例！”
“这，这，大人……”
排头第一位服役者刚开口打算求饶，身体就被踏步走来的骑士给压了下去。他双手抱头，不停颤抖。
“三！”
“二！”
“一…咦……哎，哎？大人，大人？”拜尔德刚打算数一，却见身旁的青年长官与自己擦肩而过，向三号队伍的后排走去。
大家纷纷看向这位神情淡漠的青年长官。
“安静！”
青年一言，全场无人再敢出声。
“0，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