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
这一天是对于宰相府而言非常重大的日子。
此次宰相府广邀亲朋好友，不拒来客，只为庆祝嫡女及笄。
王伯兴一向平易近人，为官也正直，所以深受平民百姓的爱戴。
也因此很多商户或者胆子大的平民百姓，在知道宰相府要举办及笄宴之后，都踊跃带着自家最好的礼物前来祝贺。
王熙杰这个嫡子的成年礼都没这般声势浩大。
王惜悦今天什么都不用操心，有父母在，她只要按照之前演练的流程，跟着礼者一步一个指令完成即可。
王伯兴和李玲玲本来有些担心，怕自家女儿不喜欢这些繁杂的规程，还想是不是节省掉一些步骤，但女儿说人生只有这么一次成年仪式，一步一礼也是应该，不用特意减少，所以夫妻二人就把全套的及笄礼流程都逐一进行了安排。
及笄礼从申时就开始了。
迎客。
申时刚过，宰相大人就带着儿子在门口亲自迎接每一位客人的到来。
闺房内，王惜悦刚沐浴过正对梳妆镜坐着，而娘在给她梳头。
李玲玲拿着木梳，从女儿头顶到发尾轻轻地梳理着，梳头的同时又忍不住感慨。
“你小的时候总是那么乖巧安静，不像你哥哥总是调皮捣蛋，娘照顾你都没怎么觉得累，悄然间你就长大了，娘多希望那段时间过得慢些。”
“后来你去了国昭寺，娘又盼着时间快点过去，这样娘就能早点去见你。”
“娘总是盼着时间过得再快点，你就能早点回家，也就不用受噩梦困扰。”
“如今你真的回来了，娘又盼着时间慢点，可这一晃眼你已及笄。”
“娘一方面舍不得你长大，一方面又欣慰你长大了，可以独挡一面，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王惜悦安静地听着娘细细碎碎的讲述。
是啊，这也许就是每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都会经历的事情。
面对子女的成长，总是有很多的失落，同时也有很多的满足。
这个家总是那么温馨，让她如此心安。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有子女，如果有，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也会像娘这样吧，既希望子女长大，又不希望他们长大！
“娘，我是您的女儿，无论我将来身在何处，你和爹还有哥哥，永远都是我的归处。”
李玲玲看着镜中女儿坚定的神情，才慢慢放下心中的不舍，自我安慰道：“好了，今天是悦儿及笄的日子，要开开心心的，娘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不好的那些都已经过去，我们只用期待美好的未来就行。”
李玲玲看着女儿水灵灵的样子也是成就感满满，还好这两个月她日日督促着女儿保养皮肤，终于肤色白嫩了很多。
“乖乖坐着，娘今天要将我的悦儿打扮得像小仙女一样漂漂亮亮的，惊艳众人。”
“让他们都知道我的女儿举世无双！”
王惜悦面对娘的夸奖也只能无奈接受，“谢谢娘！”
也许，每一个疼爱子女的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儿女天下第一吧！
这边闺房里一片其乐融融。
而外面也是宾朋满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等所邀长辈和重要客人都到齐后，王伯兴这才回了客厅。
待王惜悦梳完妆，就到了酉时。
准备开礼。
待其他宾客都落座后，王伯兴起身对所有人躬身施礼，扬声道：“今日，小女悦悦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光临！”
“现在，笄礼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王惜悦逆光缓步而来。
一身浅粉广袖流仙裙长及曳地，腰间系着正红色的腰封，丝带和裙摆随风飘逸。
肩若削成，延颈秀项，加上流畅的身姿，不急不缓的步伐，姿态优雅气势不凡。
等到她进了宴厅，众人终于看清了她的容颜。
五官精致，面若芙蓉，平静如水的眼眸，眉眼里带着她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
即便是浅浅的妆容，却依然显得她娴静中不失璀璨。
周身恬淡的气质，令人心生安宁。
很多年纪相仿尚未定亲的男子，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亮光。
宰相府嫡女，地位够高，长相也够惊艳，尤其是那一身绝佳气质，真让人难忘。
角落里，东方玉看着那些男子跃跃欲试的神情，只能尽力克制那呼之欲出的暴戾之气。
而旁边的墨云真怕王爷一个控制不住，就去把那些想求娶惜悦小姐的男子给拍成渣渣。
所以他得做好了随时出手阻拦王爷的准备。
这边王惜悦走到厅中，向观礼宾客行礼：“惜悦拜见诸位贵客，愿各位安好！”
然后走到宴厅正中地上蒲团的位置，面向左侧的父母行跪拜之礼，“感谢爹娘的养育之恩，爹和娘你们辛苦了！”
王惜悦叩首完，依然跪在蒲团上，等待着娘给她戴发簪。
李玲玲起身上前，以盥洗手，再为女儿插上发簪，并在她耳边低声解释：“此发簪是东阳三皇子赠与你的，是世间少有的墨陨玉雕刻而成。”
“虽然样式简单，但长期佩戴可以养气凝神，娘只有借花献佛了。”
接着提高音量：“为娘没有什么教导我儿的，唯愿我儿此生幸福安康！”
“谢谢娘亲！”
上次东方玉派墨云送来的礼物，王惜悦因为心绪不宁就没有单独带走，应该是哥哥帮她打开的。
想不到他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以致于爹娘把之前准备的白玉发簪都弃之不用了。
而此时站在人后的东方玉也看到了这一幕，内心欣喜不已。
宰相夫人把他送的发簪给惜悦做及笄礼，那是对他的肯定吗？
他原本暴躁不安的情绪终于缓和不少，不知道是惜悦自愿还是宰相夫人的意思，但是只要能给惜悦佩戴，无论什么原因他都接受。
王伯兴也起身走到妻子旁边，对女儿细细教导：“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只有亲身体会，多方角度观察，方能明白事物本源与关联。”
“为父不期望你未来有多大成就，有多少富贵，只愿悦悦能一生平安顺心！”
王惜悦听完，再次叩首，“儿虽不敏，敢不祗承！多谢父母亲教诲”。
等父母落座，王惜悦再次起身，然后对着宴厅主位的五位老者依次开始行跪拜礼。
一个贵气打扮的老太太，从主座上缓缓走下来，身后跟着一个手捧一托盘的丫鬟，托盘上是一件叠放整齐的正红衣袍。
有些眼尖的老百姓也把人认出来了，原来是将军府陆老夫人。
她走到王惜悦身边，轻轻扶起孙女，“悦悦，起来。”
等王惜悦起身后，老夫人在身旁的丫鬟伺候下，洗净双手再拭干。
最后把托盘上的衣物取过来，亲自帮孙女穿在身上，“这是外祖母给你准备的一件披风外衫，时间仓促做得不好，悦悦将就着穿，等过后我再给你做件更好的。”
王惜悦对这个慈爱的外祖母印象极好：“悦悦很喜欢，多谢外祖母的厚爱！”
外衫正红色为底，金丝镶滚边饰，衣领、袖口和裙摆上绣着粉黄色的精致花朵，古朴典雅，不显厚重只显华贵。
王惜悦自己倒没感觉，但宾客们再次暗中惊艳了一番。
一袭红衣上身，花团锦簇的图案，再次把王惜悦衬托得贵气十足，同时美艳又脱尘。
陆老夫人也是惊叹不已，内心暗想这样的气质与公主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感叹之余不忘谆谆教导：“悦悦已长大成人，要孝顺父母，敬爱兄长。”
“做事要三思而后行，记住了吗？”
王惜悦再次跪于蒲团上，对外祖母叩首行礼：“惜悦铭感五内！此生定永记于心。”
陆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礼行有势间，云起展披，华美有意！
东方玉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一举一动都如此惹人注目，他真想把她藏起来，不让那么多人垂涎她的美好。
可叹，现在他还没资格。
也许是东方玉眼光过于灼热，致使王惜悦眸光不经意地扫到了他身上。
为何这个侍卫给她的感觉不同于他人，她有种莫名其妙想靠近的感觉。
在王惜悦呆愣的片刻，主位上一位打扮稍显普通的老妇人也走了下来：“悦丫头。”
王惜悦猛然回神，再次跪拜叩首问候道：“祖母，孙女给您请安，这么多年因孙女一直在外，未能及时前去拜见您老人家，望您谅解！”
王惜悦九岁前，每年爹基本都会抽时间带着她们回去拜见祖父祖母，可自己生病后爹似乎就没回去过，而自己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过他们。
祖父母都喜欢接地气的生活，也离不开土生土长的家，所以一直在偏远的山区里劳作，自然也没有锦衣玉食，所以两位老人家就跟普通的农户一样朴实无华。
今天也只是因为自己及笄，他们才换上了一年难得穿一次的新衣。
她们并没有因为儿子成了一国宰相，就抛弃过去的一切，她们一直本分地做着地地道道的农户，始终那么勤勤恳恳以耕种土地为生。
王惜悦其实很敬佩他们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
郭老太太亲切的拉着孙女起身，轻声责怪：“没事的，祖母知道你记挂着我们，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祖母就很高兴了，等你以后空闲了就来看我们也是一样的！”
“小悦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祖母很高兴！”
“祖母知道你为了长大忍受了很多，但是人生在世就是这样要吃很多苦的。”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事事顺心。”
“人生就是酸甜苦辣都要吃。”
“遇到困难也别害怕，有亲人和朋友的扶持都能度过难关。”
“一个人啊，只要心是干净的，做什么都不会害怕！”
“这是祖母买的发钗，来，你戴上看看合适不？”
王惜悦赶紧低头配合，“谢谢祖母的叮嘱！让您破费了，孙女很喜欢。”
这是个金发钗，样式简单也不精致。
但王惜悦知道于普通平民百姓而言，金子就是最贵重的物品，能送金子那就是她们最高等级的礼物，她感念祖母的爱护之意。
郭老太太看到孙女真心喜欢，当即开怀大笑，不忘扶起她：“祖母来于乡间，小悦不嫌弃老婆子这粗俗的礼物就好！”
王惜悦再次躬身福礼：“祖母能不辞辛劳远道而来，孙女感激不尽！”
郭老太拍了拍孙女的手，就转身坐了回去。
王惜悦再次跪下，对主位上的老者叩首行礼：“外祖父安好！”
李和老将军点了点头，一脸严肃道：“悦悦，长大了就要学会承担责任。”
“承担子女的责任，还有将来为人妻的责任！”
“更有以后为人父母的责任！”
“尽管你是女子，但你有将军府一半的血脉，外祖父还希望在未来你有能力的情况下，尽可能护佑天下人！”
此话一出，厅内瞬间静默。
大家都不是小孩，自然知道这个老将军话里的意思，国与国之间不可能一直相安无事，现在的平衡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天下四分，四国之间关系都是波诡云谲，各国军队力量就是此消彼长，谁弱了就得挨打。
只有亲自上过战场杀敌的人才能明白，现在百姓的安居乐业多么来之不易，那是无数将士用鲜血换来的。
王惜悦再次叩首，郑重回答：“孙女谨记自身责任！”
天下不是一个皇帝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保家卫国是每一个人的责任，她不会推卸，但是她也不会愚昧效忠，她可以为民负责但不是只为皇室效忠。
王惜悦不惧压抑的气氛，再次向下一位老者跪拜叩首：“祖父安好！”
王老头爽朗大笑着回应：“悦丫头，你现在是个大人了，这是好事！”
“年轻人嘛！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可以去尝试。”
“有梦就要去实现，只是不能忘了根本！”
王惜悦再叩首：“多谢祖父教导！孙女记住了。”
她起身重新整理衣裙后，对着右侧的老者跪拜三叩首：“感恩师傅多年来对徒儿的教导！”
智尚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孩子，长大也好，未长大也好！”
“一切顺心而为即可！”
王惜悦心中一酸，师傅还是一直那么无条件相信她。
相信她不会辜负父母和兄长，相信她不会丢掉责任，相信她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王惜悦强行稳住心绪，再次对师傅叩首：“谢师傅！徒儿明白。”
礼毕，她站起身安静立于厅中。
满厅宾客看着刚才的一幕，一片哗然。
他们以为智尚大师是被宰相大人专门请来为女儿诵经祈福的。
没想到他是专程来参加自己徒弟的及笄宴。
他们更没想到传说中极难拜见的智尚大师还会收徒，而且还是收了一个女弟子。
很多人看着王惜悦的目光带着羡慕，也有不少人带着疑虑。
连东方玉都吃惊不已，他说怎么会找了六年都没找到惜悦，原来她是去了国昭寺拜入智尚大师门下，几乎所有能想到地方他都找遍了，唯独寺庙是他没想过要找的。
他也是忘了智尚大师不仅佛法高深，还是一个医术高超之人。
惜悦身体不适，而宰相大人可以那么放心地任由她在外医治六年，那这个被托付之人就必须是他们很熟悉很信任的。
那么符合条件的人选本就不多，在京城最近的国昭寺修行，又德高望重的智尚大师就是首选。
墨云也是恍然大悟，宰相府选的地方就是灯下黑啊！
难怪他们把其他三国和西月京城之外的地方几乎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惜悦小姐的人影。
不是他们不用心，而是她人本就不在那些地方啊。
墨云不得不佩服，王爷的未来老丈人是真睿智！
今日来观礼的人，总的基本分两类。
一类就是平民百姓和亲朋好友。
因为智尚大师的缘故，他们以后只会更亲近宰相府，因为王惜悦小姐是得道高僧的徒弟，世人对佛都是敬仰的，都希望得到佛祖的保佑。现实中没机会见到佛，那最接近佛的人就是他们的崇拜者。
另外一类就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
他们心里是比较排斥的，毕竟一个姑娘家在寺庙中与众多和尚一起修行，那是有损闺誉的，今日消息传出去之后，应该很多人会打消求娶的念头。
尽管今天大多数是宰相府交好的人，但还是有很多是不请自来的官场之人，所以不可能个个都能理解宰相府的做法。
东方玉耳力极佳，自然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都是那些之前想攀附宰相府的人。
他们放弃了，他反而更放心了，他们也算有自知之明，免得他到时候动手。
王惜悦无所谓自己的处境，安静规矩地向在场的所有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
宾客们无论内心如何，面上都微笑点头还礼。
王伯兴和妻子请智尚大师来观礼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些问题。
但他们也不惧任何言论，自家女儿的好不是任何人都能看到的，她是独一无二的，他们坚信自会有人懂得珍惜。
他们的女儿不屑于去讨好任何人。
王伯兴拉着妻子和儿子，一起走到女儿身边，并列，再次向所有宾客齐齐行了一礼。
然后他扬声宣布：“小女悦悦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宾朋嘉客盛情参与！”
话声落，掌声起！
至此，笄礼顺利结束。
丫鬟和小厮纷纷入厅内整理宴厅，迅速摆上美酒佳肴。
王伯兴举起酒杯，朗声开口：“承蒙各位贵客对小女的厚爱，借此机会，王某敬各位贵客一杯，请。”
众人配合地举起了酒杯。
王伯兴接着宣布：“开宴！”
宴席上热闹的氛围再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