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忻君怔怔地看着小狐狸，顾苍生也在看着她。
狐心亭里的宁清心也很吃惊，连她都没想到小狐狸竟然这么聪明。
狐伊人化作人类模样，她的小脸上还有泪珠。
她低垂着脑袋，紧了紧抓着顾苍生领口的小手，忽然道：
“杀了我娘……还不够吗？”
狐忻君如坠深渊，昂首悲叹。
“啊~~~啊~~~”
这位纵横大夏无数年，镇守狐心亭无数年，重伤五官王的强大妖王，竟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了湖水上。
甚至因为妖力不稳，他半个身躯跌进水里，挣扎了几次才坐稳。
“你……你……你果然知道……”
狐伊人流着泪，小小的身躯不断颤抖。
她的眉儿轻轻蹙在一起，小脸皱着，不断流泪。
“我……我看着娘杀死……哥哥姐姐……她……她也想杀我……”
她满脸泪花，看的顾苍生心里难受，伸手抹去他的眼泪。
她忽然紧紧抓着顾苍生衣服，道：
“顾苍生，带我走，我……我不要呆在这里，我……我要和你走！我不想看见他！”
她在流泪，她在哭，她小小的身体在抽搐，她柔嫩的手掌用力攥着顾苍生的衣领。
这本该是她的家，但此刻，她却充满了悲伤和恐惧。
顾苍生暗叹。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般。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令他痛苦的智慧。
他只能装，在王易之面前装，在雪貂面前装。
只要他露出一点点马脚，就不知会发生什么。
原来，狐伊人和他是一样的。
是啊，她是天生的十尾狐和千面狐。
这两种都是天地间最为聪明的狐妖。
“求你了，顾苍生，带我走……我……我不要在这里……”
狐伊人哭得很伤心。
狐忻君很难受，他怔怔地看着狐伊人，欲言又止。
“我和她单独谈谈吧。”
狐忻君怔了怔，闭目退到一旁，顾苍生抱着狐伊人来到了狐心亭。
小丫头哭得很厉害，顾苍生揉着她的脑袋，轻轻为她拭去眼泪。
狐忻君站在远处看天空，时不时地抬起袖子。
……
直到顾苍生两个袖子都湿透，小丫头终于不哭了。
“顾苍生，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直在骗你？”
小丫头眼睛红红的，她扁着嘴，握紧了小拳头。
顾苍生摇了摇头。
“真的？”
“真的。”
顾苍生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丫头长舒了口气，她垂着头道：“其实……奶娘不是为了救我的。”
“什么？”
顾苍生一惊，“你是说，庙里带着你的那只狐狸？”
“她……她想把我带给他的丈夫，他的丈夫也是一只狐妖，我的血脉很特殊。如果吃了我，他的丈夫就能提升很大的修为。”
顾苍生皱着眉头，这点他却是没想到。
狐伊人看着他，皱着小鼻子道：“我不骗你，这是真的。”
“那你当时……”
“她虽然想把我给她的丈夫吃，但是她对我很好呀，我是真的喜欢她，把她当娘亲。”
狐伊人露出笑容，她稚嫩的俏脸上还有泪痕，这样的笑，让人心碎。
“她是她，我是我，她要对我坏，是她的事，我要对她好，是我的事。”
一旁的宁清心轻轻叹息，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爹爹只有娘亲一个妻子，但娘亲根本不喜欢他，是爹爹强行把娘亲留在身边的。
我的哥哥姐姐们，每一个都有奶娘，我们每次见娘亲，都是隔着封印去看的。
因为娘亲一定会咬死我们。”
顾苍生觉得心碎，抱紧了小狐狸。
他从来不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但这小狐狸，能有什么错？
她哪里会勾心斗角，哪里会利用情感？
“我以为你要吃我，或者和追捕奶娘的方士一样，用我炼丹。
可我一点也不怕，因为我从狐心亭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所以，我就想着活一天是一天吧。
饿了，我就吃你给的吃的，困了，我就和你睡在一起。
等真的到了死的那天，我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因为你在那天之前，真的对我很好了。”
顾苍生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从来没想过，小狐狸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她明明连话都说不利索才是。
狐伊人掰着指头道：“可后来，你教我易经，给我看《九尾狐仙图》，在悬崖上帮我修炼……
虽然那时候我真的害怕，但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
后来你总是丢下我，你每次离开，我就知道，你又要去冒险了，我该乖乖的，不能跟着你。
我……我其实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但是我不敢。
我怕你知道我这么聪明，你就……你就讨厌我……提防我……疏远我……呜……”
小狐狸又哭了，顾苍生擦去她的眼泪，道：“不会的。”
“可我的尾巴不受控制地往出长，每次长出一条来，我就……很害怕……
我怕我长大你就讨厌我，你真的是对我最好最好的人了。”
“我不是。”
顾苍生摇摇头，指了指远处的狐忻君。
小狐狸面色一变，“我恨他！”
“他再痛苦也会找你，他才是对你最好的人。”
狐伊人咬着下唇，道：“因为你的爹娘不找你……是吗？”
顾苍生忽然笑了，“小丫头片子，你到底知道多少事？”
狐伊人撇了撇嘴，探头到顾苍生耳边。
“我知道你在装作不知道。”
顾苍生面色一僵，一旁的宁清心黛眉轻蹙，这是什么哑谜？
狐伊人嘻嘻直笑，忽然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小丫头开始背诵易经，声音清脆，一字不差。
顾苍生一字一句地给她讲过。
虽然理解的很偏颇，但每一句，都是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
背着背着，小丫头忽然流泪。
顾苍生安静地看着她，等她背完，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背的真好。”
“顾苍生，你是不是想让我留在这里？”
“是。”
“你是不是又要去冒险？和以前一样想要留下我？怕我受伤？”
“是。”
“可你送我来的是狐心亭，所以，如果这次失败，是不是你一定会死？”
“是。”
“那……我能有什么帮你的地方吗？”
“好好活着。”
狐伊人流泪，抱着顾苍生不断地哭。
“可我不想离开你。”
顾苍生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做出决定的理智，执行的是感情。聪明人就要学会抑制自己的感情。控制不住感情，会犯错的。”
“那我想当一个笨蛋。”
“我也想啊。”
“顾苍生，我要是不听你的话，你会怎么样？”
“那我就会变脸，讨厌你，让你离开。”
“那我听你的话，你不许讨厌我。”
“好。”
“顾苍生，你再喂我吃一颗妖丹好不好，我饿了。”
顾苍生笑着取出一颗十品妖丹送到小丫头的嘴边。
小丫头忽然咬向顾苍生的手背。
顾苍生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狐伊人泪眼婆娑地看着顾苍生。
“我只是个人，说不定哪天就会死去。契约是给灵宠的，不是给人，在我心里，你是人。”
狐伊人点点头，顾苍生松开手，她俯身乖巧地咬住顾苍生手里的妖丹。
可下一刻，她还是咬在了顾苍生的手背上。
咬的很深很深，尖锐的狐牙刺入了顾苍生的手掌
妖力与鲜血混在一起，在顾苍生的手背形成了一只狐狸头的模样。
小丫头看着顾苍生，甜甜笑道：“你是你，我是我。这样将来你想看我，就能随时召唤我了。”
顾苍生怔怔地看着手臂上的图案。
他永远也不会召唤小狐狸。
如果将来他真的要死去。
一定先剁掉自己的手。
狐伊人看着他，不断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