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文小鱼没有定闹钟，她睁开眼，屋里很暗，拿起手机看眼屏幕，8点整了。在床上又腻了几分钟后，她利索的起来，拉开窗帘，果然外面乌云遮日。刘宇宁因为知道今天文小鱼要去学校坦白从宽，所以昨晚的夜场让她提前结束了，毕竟养足精神，才能让“死”变得不那么可怕。
她出门前选了自己平时从未有过的穿搭，一件胸前有着低调的logo胶印，极其普通的无袖背心，下身穿了一条右侧膝盖上有一道十公分的破洞开口，毛边裸露的紧身收口牛仔裤，脚底蹬上了今年跨年时买的一双十公分高克莱因蓝绒面高跟鞋，鞋子的尖头用金属包裹，上面刻着极小LV字样，出门前把一件低调不能再低调的miu家黑色丹宁牛仔夹克披在了身上。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穿成这样，是为了配合今天的主题——主动炒老板吗？还是索性让自己遵从一下自己的内心？跨上机车时她感到自己好像有些幼稚，但又怎样呢？随她去吧。戴上头盔之前她特意散开了她漂亮的卷发，对着后视镜，涂上了刘宇宁送她的那支压箱底的娇兰940车厘子色口红。
机车左右躲闪，快速游离在灰暗的城市空间。今天的这身行头，虽然从颜色到款式都已经很低调了，但是架不住她那个辆坐骑的抢眼，锋芒毕露的同时把她也在人群里出卖了。无论是走着、骑着车的，还是开车的都会对这么一个从里到外透着冷酷带着凉意的女人多留恋几眼。
她注意力集中，心里只有一个目的地，所以根本没有时间留意其他人的目光，也包括在等最后一个红灯时，透过身旁那辆黑色奔驰车的后车窗下，那双凌厉的墨眸。
进校门时，上次的那位保安小哥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的大摩托，然后狐疑的看着驾驶座上的女人，和往常怎么不一个风格了呢？想着，便没有提前按开门键，文小鱼差点儿撞上栏杆，离着杆子仅剩五公分的地方，她赶紧捏闸，保安小哥也看出来危险，立刻跑上前，略带歉意，但依然严肃地对着文小鱼说：
“您好，请问找谁？外来人员需要先登记。”
文小鱼解开头盔安全扣，顺手把头盔从头上取下，长发随着风向身后吹，配上文小鱼今天稍花心思的脸，看得保安小哥有些心猿意马，但即刻回过神，难掩惊讶地说：
“诶？还真是你啊！我刚才就觉得是你，但是我看穿着不敢肯定。今天你是遇见什么喜事儿了？”
文小鱼不是个爱和不熟的人调侃的人，但是心想：反正也是最后一天在这个地方了，不如对所有人都客气些，毕竟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以言，深于矛戟嘛，于是嘴角翘起一丝弧度，回道：
“你别开玩笑了，你见到有谁心情好穿成我这样子，配上今天这天，说我去扫墓都有人信！”
保安小哥咧开嘴笑起来，没和她继续聊，按开了遥控栏杆，文小鱼回了笑，戴回头盔，点头冲他示意，一拧油门，直奔环工大楼。
文小鱼手里拎着头盔，上楼之后径直走向院长办公室。中途路过了院办，她看着院办的门是半掩着的，想不如先看看姚姗，于是随手推开了院办的大门。
一进门，文小鱼看到屋里的情景，立刻后悔了自己的举动。院办里姚姗的办公桌前，至少围了三层的人，远远看去全是一个个的脑袋。姚姗则被挤在最中间，低着头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
虽然屋里人很多，但是并没有嘈杂，相反还很安静。院办的门还是很老旧的防盗门，长久失修，每次开关门的时候，门轴的地方都会发出很大的“吱呀”声，刚才的一声很显然屋里的人听到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向门边看。
十几个人齐刷刷地盯着她看，文小鱼当时感觉他们的眼神好像一把把机枪，直接能穿透自己一样。局促感袭来，不知何处安放的手，无意识地抱紧了头盔。
正当文小鱼强行挤出来一个微笑，要和姚姗打招呼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大型尴尬现场时，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感叹：
“哇塞，太酷了。”
话音刚落，围在周围的人都开始面面相觑，小声议论起来。姚姗本来低头正在忙着做事，听闻大家都说起了话，眼神不由地也望向门口。眼神僵在了半空，三秒过后，才有所反应，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时满脸的笑意已经冲破了刚刚眉间的微蹙，大声喊：
“哇，哇，哇，文老师。”
边说边冲破人群，向她这边走来。
很显然，围在姚姗身边的人是学生，因为他们中间有人认出了文小鱼，活泼一点儿的开始高举手臂向她打招呼了，稍微内敛的，盯着她目不转睛。文小鱼甚是不好意思，象征性的赶紧抬手回应。
姚姗走到文小鱼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用不可置信的口吻说：
“文老师，今天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端午节吃饺子啊？”
文小鱼本来是想跟她说说今天的事儿，但是看着人多，几句话也说不清，还当着这么多学生，于是礼貌性搭了一句：
“换换心情，你忙吧，学生等着呢，我去找主任说点儿事儿，过会儿找你。”
姚姗突然拉住她，说道：
“诶，你先等会儿，刚刚赵校长过来，正在主任那屋呢，你先在我这儿坐会儿，刚进去，得有一会儿呢吧。”
文小鱼下意识脱口问：
“自己吗？”
“是，她自己，没带别人。”
姚姗也没有犹豫的回答。
文小鱼心里突然犯起嘀咕，赵校长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按照常理，一般主管校领导没事儿是不会到系里来的，就算是来进行检查，应该也有校办室的老师陪着，既然是自己，那八成就是为了赵安琪，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儿，能让万年见不到面的赵校长不请自来。想到赵安琪就想到自己，估计和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于是便对着一旁的姚姗，露出无所谓的表情，说：
“姚老师，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别惊讶，更别叫。淡定听我说。”
姚姗肯定的点点头，好像有什么八卦等着她似的，但突然想到什么，对着身后的学生说：
“你们先核对一下信息，一会儿咱们再录。”
说完拉着文小鱼去了隔壁资料室。
打开资料室的门，两人进去然后把门关好，还没坐下，姚姗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
“快点儿说，啥事儿？”
文小鱼本来也不想瞒她，于是简单的跟她说了昨天的事，以及她要准备辞职的决定。
果然，姚姗听到最后还是一脸懵，嘴巴已经张成了标准的o型，停顿了几秒钟，才稍微缓过来，压低声音说：
“文老师，你疯了吧，别人削尖脑袋进不来，你还想辞职。学校又没找你，事儿还不知道怎么着呢，你先自己揽下来，脑袋被驴踢啦？还是被门框挤啦？再说了，就算领导找你，你不会说吗，学生受伤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呀，你已经第一时间联系企业，做出及时处理了呀！做事儿干嘛总是往坏处想，这么消极呢？”
姚姗平时遇事很冷静，思路异常清醒，不当刑警可惜了，跟刘宇宁和她都不一样，文小鱼她俩总是点火就着，遇到事儿就会慌，处理起来永远都是先往最坏处想，当然往坏处想也不是不好，只不过是容易错过一些机会，机会总归都是要争取的嘛。要不说教学秘书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呢，姚姗把这事儿看的就很淡，总之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文小鱼突然觉得，还是性格乐天的人处理问题更容易带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正能量感。冲着姚姗勾起唇角，说：
“谢谢啊，我做事儿就爱钻牛角尖，一根筋，现在听你说我没准儿还有戏？”
“肯定有啊，别胡思乱想了昂，一会儿见了主任，先承认错误，先发制人，获胜的几率才能倍增。”
姚姗笑着又安慰了她两句，突然抿嘴开始笑，两秒过后绷不住了，开始捂着嘴乐出了声，边笑边说：
“你看看你，好像要奔赴刑场似的，穿成这个样子，怎么着？还要死前做个挣扎啊？想气死主任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今天这身儿还真好看，低调中带着霸气，御姐范儿啊。”
然后压低声音，继续道：
“你知道不，刚刚你站在门口，我都没看出是你，我身后有个男生说了一句：‘是文老师吧。’我才发现真是你。学生们小声说你太漂亮了，你看看你，引起多大骚动，这些孩子今天从这儿出去，明天就保准你在全校出名。”
文小鱼也笑着回应：
“行了，别调侃我了，明天我能不能来还不一定呢。明儿下午还有两节……”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对面系主任办公室的门打开，有人说着话从里面走出来。
文小鱼和姚姗赶紧站起身，收了收脸上因为刚刚调侃露出的笑意，从资料室开门走出去。
本以为齐主任已经送赵校长走了，没想到文小鱼出门正好和赵校长碰了个正着。赵校长看见面前的人也先是一愣，然后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面上不露痕迹，文小鱼赶紧主动张口：
“赵校长。”
赵校长只是冲她点了一下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视线别过她，径直走了。
文小鱼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不知道刚刚赵校长为什么有那种表情。就听见齐主任的声音：
“文老师，过来一下。”
文小鱼赶紧收起望得出神的双眼，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挪着小碎步，伴着“咔咔”声进了系主任办公室。
齐主任坐在办公桌前，端起桌上的茶杯，一整杯茶水被他一饮而尽，看样子刚才和赵校长的交谈让他口干舌燥。这得说了多少话？又说了多少句她？文小鱼又开始天马行空起来。
喝完水，齐主任坐下，也招呼文小鱼：
“文老师，坐吧。”
语气上听不出是喜是怒，文小鱼顺势坐在了离他最近的沙发上。
“文老师啊，刚刚赵校长过来，是来跟我谈你的事。正好你过来了，那咱们就坐下来谈谈？”
齐主任开门见山，一点儿也没有闪烁其词，看来结果已经订好了，就是告诉她一声的，文小鱼心理建设做了一天了，所以此时心情异常平静，笑着回道：
“行，齐主任，我知道，您说吧。”
齐主任见文小鱼回答爽快，也笑着回应：
“好好，那咱们就不掖着藏着了，我找你是想说朱淼的事儿。”
文小鱼暗暗提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没有接话，但是手指已经被她紧紧攥向掌心，继续听着齐主任说：
“朱淼，这次去福瑞斯特实习，跟着你，昨天因为发生了意外，虽然情况还好，但是毕竟是学生受了伤，按照学校规定和实习双方协议，校方和企业要各负一半责任。”
文小鱼依旧没有说话，眼神带有歉意和诚恳，红唇紧抿。齐主任，见她没有以往遇到事儿时候表现出来的激动，还有些颇感意外的问：
“文老师，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文小鱼因为早准备好了，再加上刚刚姚姗的分析，所以也没有过多思考，顺着问话答：
“主任，我知道这次是我的工作失误，确实是我的不对，对此我也是很难过，我接受学校的处分。”
齐主任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然后满脸疑惑的问：
“文老师，我是说朱淼的事儿，福瑞斯特昨天下午就已经派人把协议拿到校长办公室了。协议刚刚赵校长亲自带过来的，协议上说是公司负担全部费用，责任也由公司承担。”
文小鱼还在消化着齐主任的话，脑子里稍微有些懵，好像齐主任说的并不是中国话一样，她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呢？还没等她反应，齐主任又说：
“你呢，虽然是刚来没两年，但我看的出来，你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咱们当老师的就得有这种精神。确实是，你是带队教师，孩子们出了问题，你是第一责任人，但是学校也不是真眼瞎，也得看实际情况嘛，姜总亲自给学校附上手写说明，说这次的事故和带队老师没有直接关系，协议的内容他已经让法务部重新补充了说明。你就不必担心了。”
文小鱼趁着齐主任去倒水的功夫，用一只手掐了另一只手的手背一下，可能力道有点儿大，疼的她倒吸一口气。这怎么回事？学校不是应该追究自己的责任吗？
文小鱼刚抬眼看向齐主任，开口问：
“齐……”
音还没有完全出来，又被齐主任的笑声盖过去：
“文老师，看来你这次还真是把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听进去了。”
他又喝了一口水，脸上的喜色有些收敛，说：
“哎，你是不知道，你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刚才赵校长过来，本来是想找他们姜总确定一下事故认定，跟我说就算学生本人没有大碍，公司也有说明，但是因为有带队老师，无论事故大小都要对你有些处分的，但是你猜怎么着？”
齐主任好像还要卖个关子，奈于文小鱼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摇头，于是又自顾自地说：
“她当着我面给姜总打电话，结果刚打过去人家姜总就说，千万不要处分，说你这周在公司时间锻炼表现得素质水平很高，不愧是引进的人才，有责任、有担当，还在工作之余承担了翻译，帮了公司很大的忙。让学校一定不要针对老师，还说朱淼后期调养的费用他们同样可以负担。”
文小鱼的心情简直就是在坐过山车，本来已经跌入谷底，现在突然又把她带到制高点，此时她已经忘记了呼吸，瞪着一双美眸，一眨不眨的盯着齐主任看，要不是齐主任叫她，问问意见，她可能就要活生生被自己憋死了。
“诶。”
或许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一时语塞，文小鱼呆愣愣的从嘴挤出一个声音，目光投向了齐主任。
齐主任没有再说话，也只是看着她，办公室一下变得很安静，很明显，齐主任在等着她的回答。
文小鱼咽了下口水，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又沉默几秒，她低声说：
“主任，我没意见，当时我和姜总已经在公司商量过了。既然学校和企业已经协商好了，那我肯定听学校安排。”
言多必失，这时候她只能少说话。
“行，这次事情你处理的特别好，既没让学生受委屈，还保证了学校的利益，接下来的工作，你继续，学生的实习你也不能松懈，有什么问题咱们再沟通，年底我一定给你个好成绩。”
好成绩？主任不说，文小鱼都忘了这回事，齐主任明显避开了优秀，只是说给她一个好成绩，文小鱼一下从刚刚的意外中清醒过来。表情也变回了淡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自己见好就收，来日方长，文小鱼嘴角勾起，说：
“谢谢主任，我记住了，那没什么事儿先出去了，我后两节有课。”
“诶，等一下文老师。”
齐主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把要转身的文小鱼叫住，然后道：
“文老师，你今天这个着装，回头换换。没事儿了，你去吧。”
文小鱼怎么把这茬儿都忘了，之前光想着怎么和学校据理力争，辞职也要辞的潇洒，事情来了个180度转折，弄得自己一直尴尬心慌，一下忘了衣服的事儿，忽的一下脸红，低头看了一眼膝盖上的破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颔首示意，赶紧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