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杰向来对墨靖远没什么好感,眉头微皱,将药碗往桌上一放,转身朝门外走去。
墨靖远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时杰,可时杰反应极快,脚下轻轻一转,毫不留情地避开了他的手,只留给墨靖远一个决绝的背影。
“这孩子究竟是哪里人?”自第一眼见到时杰,他便被其深深吸引,此刻再次相见,心中竟似被细针悄然扎入,泛起丝丝隐痛。
不知为何,他情不自禁的想亲近这个孩子,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他。
温宁瞧出他的心思,并不希望时杰与他有过多牵扯,便冷冷回应道:“他是罪奴,是我买回来的。如今,他是时家的人。”
宝贤王微微点头,喃喃自语:“是,你曾说过,是在白老板的人市上将他买下。可他在成为罪奴之前,来自何处?”
温宁见他如此不依不饶,心中无奈,只好如实相告,以打消他的疑虑:“他来自燕池。”
墨靖远听闻此言,神色微微一动,似是联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在他的潜意识里,实在不愿相信唐氏的孩子会被人牙子拐卖到燕池那等地方。
毕竟,但凡与燕池扯上关系的人,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今,他早已不是亲王,更无能力护时杰周全。念及此处,他轻叹一声,不再追问。
但还有一事,方才见到时杰,他才想起来。
“当年我派出去的人曾带回一个消息,唐氏出事的前后几日,有一伙人牙贩商途径此地,我得知此事,派人去查寻那伙人,那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我原本想着那伙人或许就是目击证人,却从未想过他们会不会抢走了那个孩子?
但因为没有结果,所以我也不曾往那面多想。直到战家说唐氏之女尚在人间,那一刻,我心里其实是矛盾的,也有些排斥,我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孩子,可又盼着她回到自己身边,毕竟,是我辜负了唐氏,委屈了她。”
温宁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她对墨靖远的后知后觉并不关心,反倒是那伙人牙贩商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伙人牙子可能就是当年唯一的目击证人,唐氏的孩子,或许是被他们拐走了……
温宁不禁望向门外,不得不说,时杰长得也是有几分像墨家人的。
可、这世间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温宁离开墨靖远的卧房,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中,而是找了月寻留在怡园里的人,请他去给月寻传个话,说自己要见他。
月寻奉旨去调查温宁的身世,并不在酒肆,就连棉雨也暂时联系不上他。
温宁只好回到卧房,轻倚于榻上,心绪如乱麻纷扰,辗转之间难以寻得片刻安宁。
窗外夜色渐淡,星辰悄然隐去。
温宁反复思量着近日所获知的信息,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棂,轻柔地洒在她的脸庞,她才惊觉,一夜悄然过去,天亮了。
时枫准备好马车,给来恩准备的东西都已经装上车。
墨靖远的头上缠着裹帘,踉跄着走过来,他知道温宁要去福恩庵,也要跟着去看看女儿。
墨来恩奉旨在庵中修行,是准许旁人前去探望的。
墨靖远身为男子,不得踏入庵堂半步;墨来恩奉旨修行,以消其母罪业,无诏不得擅离。
所以这父女二人是无法见上一面的。
加上他的身体状态并不适合奔波出行,温宁果断拒绝。
福恩庵隐于苍郁林木深处,原是皇家福恩寺的分院,只因皇室妇人犯错,不能打入冷宫的,大都遣来此处,带发修行。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一处庵堂。
因有氏族亲友去寺庙添香,以求福报,连带着这福恩庵也跟着沾了光。
步入庵内,庭院深深,古木参天,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为这方净土平添了几分幽静与神秘。
“什么清修祈福,分明是故意磋磨本小姐!”
“什么晨钟暮鼓、青灯古佛,”墨来恩冷笑连连,指尖戳向端立在门口的灰袍尼姑,“你们这群秃……秃尼!也配让本小姐跪经忏悔?”
忽又抄起鎏金香炉朝尼姑身上砸去,香灰混着火星四溅,呛得老尼姑连连咳嗽后退,她却叉腰昂首,胸前的累丝九鸾衔珠鎏金锁在烛火下晃出刺目光斑,活脱脱一尊撒泼的现世罗刹。
温宁身侧的小尼姑听见墨来恩的无礼撒泼声,蹙起了眉头。
如今,温宁已不是风光无限的和硕郡主,墨来恩也不过是个罪奴之女,身份卑微如尘。就连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室亲王,如今也落得个无家可归的凄凉境地。
她们三人,即便身处这清修之地,少不了要遭人冷眼,被人瞧不起七分。
温宁眼尖,一下便捕捉到小尼姑眼底那抹藏不住的不屑与厌恶。她却神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淡淡吐出几个字:“劳烦前面带路。”
小尼姑听闻,抬眼快速瞟了她一下,随即微微挺直了腰脊,那模样,好似在刻意彰显自己的优越感。
小尼姑的步子故意放慢了许多,每走一步都拖泥带水,摆明了就是在故意刁难。
温宁见状,不禁嗤然一笑。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小尼姑打的什么算盘她一清二楚。无非就是想着墨来恩多砸一些东西,待会好好宰上自己一笔。
毕竟没了身份的人,却又有商贾之家做后盾,简直就是一只叫人垂涎欲滴的大肥羊,哪个贪贼见了不惦念着烤一只羊腿下酒。
温宁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脚步从容,丝毫没有催促那小尼姑的意思。
此刻让墨来恩多发泄发泄情绪,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墨来恩心中积攒的愤懑与不甘实在太多了。
人的心中,积怨太久,是会出事的,适当的发泄一二,才能有力气见到下一次的日出。
温宁微微眯起双眸,不禁思绪飘远。
过了今日,墨来恩便会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曾经那些围绕在身边的阿谀奉承、前呼后拥,都会随着身份的落差而烟消云散。
到那时,她自会明白,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唯有收起往日的骄纵,认清大势已去的局面,夹着尾巴做人,方能在这以权为尊的世道中谋得一丝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