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本科分数线出炉了,447分。看到这个分数,南雪的心先是惊喜一下,转而陷入无穷无尽的迷茫中。
作为一个文科生,分数只比划线多两分,通常意味着可供选择的余地十分有限,这类学校,一般不是末流民办本科院校,就是学费贵得离谱。南雪心里想上本科,她听说,对于大学毕业生来说,第一学历很重要,如果第一学历是本科,在找工作面试时能够不被另眼相待。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多年后的自己为了当初的选择而后悔不已。可是,上哪儿去弄这么高昂的一笔学费呢?阿妈阿爸工资加起来恐怕一个月八千都不到,到哪儿去攒这一笔大钱呢?暑假工的工资只有两千三,连个宿舍费和伙食费都不够用。万一被录取了,家里却支付不起费用,那不是只能辍学了?
可是,真的甘心去上专科吗?虽然自己参加了学业水平考试,在高考前,早已被一所专科院校录取了。因为是公办的院校,学费低,包括住宿费之类的,加起来不过六七千块钱。这个学费,看起来是家里这个经济条件的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
专科......读专科是不是就意味着比别人低一等了?她想起班群里几乎所有同学向老谭报喜的声音,想起自己的好朋友成绩已经突破了一本线,南雪的心揪成了一团,一种莫名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拿着这个成绩,实在见不得人,不光是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也对不起老师们对自己的栽培,南雪感到自己那薄薄的脸皮正在被眼前这个恼人的成绩四处拉扯,包括阿妈的脸皮一起。南雪陷入了两难境地,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一直思索着。
最终,她没再咨询任何一个人,拿着填报志愿参考书,随便选了几个省内非末流本科的院校,又选了几个省外的,填报完毕,点击了“提交”,那颗惶恐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那一刻,南雪才真正对自己的出生有了深刻的认识:
原来,作为普通人家的孩子,读书几乎是你走出小南市、接触外面世界唯一的机会;原来,作为普通人家的孩子,你从一出生开始,就没有了躺平的机会,你只能咬紧牙关,努努力向前冲,因为你的身后,从来没有一个靠山可以帮得上你;原来,作为普通人家的孩子,当在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和高昂的学费之间陷入两难之境时,你天然地没有选择未来的余地,你只能臣服于自己那平平无奇的家庭出身,然后咬咬牙,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为何不在能努力的时候好好努力,那样,如今的自己就不用那么被动,那么不堪了。南雪啊南雪,你,作为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还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呢?你啊你,终究是太不懂事误了自己一生啊!
志愿填报后,没过多久,录取结果陆续出来了。那天,南雪骑着单车,刚进门,阿妈从屋内出来,手中拿着一个装文件的包裹,递给了南雪。
“你看看这是什么?阿妈不识字,只看到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就把它先收进来了。
“阿妈,是录取通知书。”南雪紧绷的心在看到“专科”两个字后,瞬间放松了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居然开始感谢本科院校的不录取之恩。若是真把自己录取了,而没有学费,退又退不了,恐怕连专科院校都上不了。真到那时候,南雪可能连哭都不知道上哪哭去。现在这个结果,看来是所有可能结果中最皆大欢喜的。
“录取到哪所学校啦?”阿妈惊讶地眨巴着双眼望着南雪。
“广南艺术学院,一所专科院校。”南雪平静地说道,一边拆开了录取通知书。
“学费贵吗?”阿妈瞅着脸追问。
“不贵,好像六千多。”鲜红色的录取通知书露了出来,“广南艺术学院”六个大字十分醒目。
“那就好,那就好。”阿妈说着,弯下腰,继续忙活家务去了。
“广南艺术学院,我将在这里开启新生活了,是吗?”南雪的手指来回抚摸着录取通知书,一股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
晚上入睡前,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南雪在聊天框那里找到了曾经的同班同学,问道:
“你知道明浩宇的联系方式吗......”南雪怯怯地、害羞地问道
“咦......明浩宇?”对方打了个看好戏的表情包甩了过来。南雪知道他一定有,整个高三,就他和明浩宇玩得最好了,他们一起去健身房撸铁,同窗两年,两人可是杆杆的纯纯的铁哥们,他一定知道明浩宇的联系方式。
“呐,这个就是他的名片咯!”对方也识趣,见不能肆无忌惮地逗趣下去,便把明浩宇的联系方式发给了南雪。
“谢谢啦!老同学。对了,你考上什么院校啦?”南雪一笔带过,至于他回了什么,南雪已经无心听了,拿了联系方式马上搜索了起来,点了“添加好友”,并附上自己的名字“南雪”,指尖轻轻点了“发送”,心里开始砰砰直跳。
“明浩宇,他还记得我吗?不记得了?还是......”不到一分钟,对方同意了,南雪的聊天界面上出现了他的名字。
“嗨!明浩宇。”南雪输入了个打招呼的猫猫表情包。
“你好呀,南雪。”明浩宇也发了一个狗狗眨眼的表情包。
“嘻嘻,你还记得我是哪个不?不记得也没关系......”南雪自顾自问道。
“记得啊,姓南名雪,身高1.58米,戴着方框眼镜的长发女生,那个帮我捡了好多次笔的前桌。”明浩宇说罢,还打了个笑得很开朗的表情包,像极了他本人。
“嘻嘻,记得就好。我加你,没别的意思哈,就想问问你考上哪儿啦?”还说说没别的意思,南雪你的口水都要流到地上去了,人家怎么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我啊,考得一般般,上了警校。”明浩宇淡淡说道。
“什么专业呀?”南雪的心嘣地一下碎了,转而又替这个自己喜欢了三年的男生感到欣喜若狂。
“刑侦学。”他淡淡地说。
“恭喜你啊,看着专业名字就感觉很酷。”南雪激动地一顿输出,各种中年人专用表情包快要溢出聊天框了。
“你呢?南雪,考上哪里了?”明浩宇好奇地问。
“我......我考得不太好,就不告诉你啦!好啦,我问完了,祝你新的学期一切顺利,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南雪把天下所有吉利的话都从脑海里挤了出来,送给了明浩宇,然后说了声“再见”,便结束了两人的聊天,明浩宇识趣地也沉默不语。
下线后,一阵心酸涌上南雪心头。
“明浩宇,我终于......终于......终于要被迫放下你了,我终于,还是没能找到跟你并肩站在一起的机会,我终于,让你成了我这场青春舞台剧里那名又帅又高成绩又好的男主角。那就,让你留在过去吧,一直一直放在我遥远的记忆里......”
那天晚上,南雪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若是喜欢一个人,自己也要有足够的实力,去配得上对方。倘若没有,连说出一句“我喜欢你”的勇气都没有。毕竟,不是平起平坐的爱情,那个一向高傲的南雪,她不允许自己要,比起爱情,比起帅气的明浩宇,她更愿意牢牢抓住自己那一份本就所剩不多的尊严。
自那以后,南雪仿佛把明浩宇全然地抛在脑后,她全身心地投入暑期工作中,麻痹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