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牵着马匹,骑在马上的胭脂看着他的侧颜。
塞北的风很大,毛色雪白的马儿虽然虽然被人牵着,但时不时还会迎风打个响鼻,又四下嗅一嗅,用脖颈上柔软的毛蹭着骑在它背上的胭脂。
塞北的天地广阔无边,容得下两人一马。
胭脂此行并没有目的地,她只是去看一看大明的天下,带着心中有惑的西门吹雪,等到他从迷惘中解脱,就是他们分别的时候。
西门吹雪浑然不觉,他还在陷在迷惘中。尤其和心上人在一起时,人们总不会去想离别的时候。
“那是什么?”
胭脂指着远处的槐树林,那些树木的枝梢上,系着一条条彩色的小布片,正在风中飘扬飞舞,若不是系得紧,几欲乘风而去。
“是春幡,春日时剪裁,系于树梢,有迎春之意。”
西门吹雪看着那迎风招摇的鲜艳春幡,道:“此地应当有村落人家,今夜可以借宿一晚。”
他不在意歇在荒郊野岭,但不会让心上人受这样的苦。
胭脂摇摇头,俯身拉住他牵着缰绳的手,示意她要下马。
西门吹雪将缰绳系在树上,胭脂在马镫上微微借力,他伸展臂膀,环住胭脂的腰肢,轻轻一揽,将人护着抱了下来。
等胭脂双足着地,西门吹雪方才松开手臂,他的耳根有微不可察的一抹红,这是他第一次抱住女子。
“我们就歇在此地吧,白日里,头上是春幡袅袅,听着风声报着春天。
到了夜里,天地为衾枕,观星斗而眠,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胭脂仰头望着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春幡,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风俗,觉得很是新奇。
西门吹雪自然不会反对,便提议去远处的村落换了一些干柴、腊肉和豆饭。
胭脂觉得倒也不错,乡间饭食也别有一番味道,便拉着人向远处走去。
村落的门口扎根着两棵巨树,一棵是槐树,另一棵是榆树,两个大树俱是根深叶茂,有两人合抱那么粗。
更奇特的是,两棵树的枝干紧紧纠缠在一起,仿佛一对爱恋不舍的情人紧紧相依。
村落里的人惊叹两人的仪容气质,他们俱是老实本分的人家,不敢多看这样气势不凡的贵人。
尤其是那位姑娘,简直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仙人,而她身旁拿着剑的郎君,应当是仙人的护法,不然怎会有这样冰冷凛然的气势?
只有一群孩童,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看,嘴巴张得大大的,他们虽然年纪小,但也能分辨何为美丑。
而当胭脂看向他们时,这些孩童个个羞怯的别过脸去,和同伴们拉扯着抱作一团。但又忍不住悄悄转头,向着胭脂偷偷看过去。
村人们知道了他们要换柴火饭食的来意,相互推让着,让村里腊肉晒得最好的那一家出来换。
那家的腊肉确实晒得极好,金黄和暗红交接的恰到好处,咸香丝丝缕缕的在空气中晃荡,引得一旁的孩童都忍不住咽了口水。
等换好了东西,胭脂指着村口相互缠绕的两棵巨树问道:“这两棵树长得如此奇特,可有什么来历吗?”
村里年纪最大的阿婆直了直腰板,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听家里的阿婆讲过村口这两棵树的故事,现在,轮到她这个阿婆来继续讲了。
被这样美的姑娘好奇的看着,年过花甲的阿婆难得有了做姑娘时候的羞涩,她捏起指头,指着榆树道:“这是个叫玉玉的姑娘”,又指着槐树道:“这是个叫阿怀的小子。”
“我的阿婆说,从前他们是村子里的邻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天长日久就情投意合,两家的父母也很高兴,便让他们定了亲事。
可是好景不长,有个大贪官的儿子发了告示,说要在民间遍寻美女,谁给他推荐美人,就给他一千两银子。
村里有个心肠歹毒的财主,听说了这件事,不顾玉玉和阿怀已经定亲,把玉玉的名字偷偷报了上去。
公差老爷就来村里要捉玉玉献上去,那天正好是玉玉和阿怀成亲的时候,蛮横的公差将阿怀打得遍体鳞伤,把玉玉拉硬拽抢走。”
说着,阿婆指了指两棵树的根脉处,道:
“那时候这里是一口温泉,水那叫一个烫,放个鸡蛋下去,不到片刻就熟了。
玉玉被拽出村的时候,拉着公差纵身往温泉里一跳,那公差吓得连连退后,而一路追上来的阿怀看到玉玉落入泉中,立刻跟着跳了下去。”
阿婆叹了一口气,为这对不幸的有情人难过,接着道:
“自那以后,温泉便消失不见,原本的位置长出了一棵榆树和一棵槐树,这两棵树缠绕着生长,大家都觉得,这就是玉玉和阿怀的化身。”
旁边的孩童们已经不止一次听阿婆讲起这个故事,但依旧听得很认真,时而愤慨,时而难过。
胭脂问道:“那个财主和官差呢?他们下场如何?”
阿婆仔细想了想,道:
“我听我阿婆说,玉玉化身的榆树,有一年叶子长得格外好,村里人看过去是大片大片的叶子。
可是财主却不知怎么,觉得那是树上结了一串一串的铜钱,就想要去摘钱,结果一头磕在树根上,整个人便瘫了。他耗尽家财去请名医大夫诊治,可是钱刚刚花光,人就一命呜呼了。
至于那几个公差,据说因为大贪官被皇帝抓了,他们这些个狗腿子也跟着倒了霉,被砍了脑袋。”
胭脂满意点头,这个结局才算勉强不错。
等他们回到那片春幡下,天色已经将晚了,月亮微微显露了些许轮廓。
白马见他们回来,兴奋的嘶鸣了几声,像是在向他们打招呼。
胭脂摸着马儿的鬃毛,给它编起了小辫子。
西门吹雪燃起篝火,把切好的腊肉放在高粱饭上蒸煮,不一会儿,不绝如缕的腊肉香味混着豆饭的清香直往人的鼻尖钻。
等饭熟了,月亮也升起了,胭脂也给白马编好了小辫子,马儿高兴地蹭着她的脸蛋,亲昵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西门吹雪静静看着月光下的胭脂,此刻,他的心中有无限的平静与柔情。
胭脂回首望向他,道:
“玉玉和阿怀生前不能在人间做夫妻相守,只得化作两棵树生死相依,这样算圆满吗?”
西门吹雪道:“不算。”
“为什么?”
胭脂等着她的西门庄主说出这个故事的不合逻辑的地方。
但西门吹雪却道:“因为这是旁人的故事,旁人的相爱,不是我的圆满。”
月光像水一样的落下,像绸缎一样柔软光滑,但西门吹雪顶天立地的像冰棱一样站在那里,将月光击成了碎片,让人只能望见他一个。
他正在看她,他的双目炯炯如曙星。